马车悠悠前行,楚蓝轻轻掀开窗帘一角,从车窗向外眺望。远处,亭台楼阁层叠交错,在日光的笼罩下,散发着古朴而宁静的气息。建筑风格质朴典雅,青瓦错落有致,红墙斑驳着岁月的痕迹,每一处细节都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你看!”姑姑的声音轻缓,带着一丝凝重,打破了车厢内的静谧。
楚蓝顺着姑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妇人步履蹒跚,艰难地行走在街道上。她一手紧紧牵着一个稚童,那稚童睁着懵懂的双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妇人的背上背着一个婴孩,小家伙在襁褓中安静地睡着。妇人隆起的腹部高高凸起,明显已有六甲之身,行动愈发不便。她的手中拎着一袋不知装着何物的东西,袋子似乎很沉,勒得她的手指都泛白了。妇人穿着粗布麻衣,布料已经洗得发白,面容憔悴不堪,眼神中布满了麻木与疲惫,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蓝儿知道这夫人年纪多大吗?”姑姑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楚蓝心中暗自揣测,看那夫人的模样大概三四十岁吧,却不明白姑姑为何有此一问,微微敛眸,轻声说道:“不知!”
“那位林夫人比我小两岁。”姑姑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楚家姑姑正值双十出头的美好年华,听闻此言,楚蓝眼底闪过一丝惊愕,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看着侄女惊讶的神情,姑姑宛然一笑,说道:“很吃惊吧!”
“是!”楚蓝如实答道,心中对这位林夫人的遭遇更多了几分同情与唏嘘。
“镇南那街口的刘举人,便是她的夫君,脾气不怎么好。”姑姑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惋惜,“说来也是苦命的人,亲生父母为了供养哥哥和弟弟读书,便把她卖了。打从懂事起,她就开始帮衬着家中,十三岁就嫁为人妻,十四岁便已为人母,生活的艰辛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姑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对周围邻里的事情自然知晓。她一向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但面前的是自己疼爱的大侄女,又深知侄女的品性纯良,便将这条街的所见所闻,兜兜转转地讲给楚蓝听,那些平凡人家的酸甜苦辣,如同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在楚蓝眼前徐徐展开。
“你再看那!”姑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楚蓝的思绪。
楚蓝顺着姑姑指的方向望去,街边的小茶馆里,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忙里忙外地招待着客人。他们穿着朴素,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每当他们看向彼此,眼中都充满了爱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对方才是世界的中心。再仔细一看,男人的一只袖子空荡荡的,随风轻轻飘动。
不等姑姑开口,楚蓝就接过话茬,说道:“姑姑想说,嫁对了人,即便贫困也是幸福。”
姑姑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又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扫开茶叶,小小抿了一口茶,故作深沉地看向窗外,说道:“不,我想说自古薄情尽书生。”许是看多了书生负心的戏码,又或许是身在武将之家,骨子里便看不上那些文文弱弱的儒生,姑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那句‘待我金榜题名,许你十里红妆’,是多么可笑的诺言。”
楚蓝闻言,微微一滞,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心中五味杂陈。姑姑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问道:“你还要嫁琅王吗?”
即便侄女问得隐晦,姑姑又怎能看不出来呢,毕竟她也曾年轻过,经历过情窦初开的时光。她也曾对白衣书生心生爱慕,也曾身着鲜衣怒马驰骋草原,可如今,她已为人妻、为人母,深知生活的不易和这世道对女子的诸多束缚。
“也不是说琅王不好,帝后嫡子、天潢贵胄!”姑姑缓缓说道,“曹氏一族满门清廉,虽如今失势,可金鳞岂非池中之物。只是,你真的爱他吗?”姑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这个侄女,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担忧,“帝王家,富贵乡、王权地,一旦踏上了,就是一条不归途。”
楚蓝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她长大了,出落得比五哥哥更为优秀,在学识上足以与蓝二哥哥并肩,在武学上和哥哥不分上下。她是少司命、丞相、将军精心培养、倾囊相授的爱徒;也是家中长辈们宠在怀里、疼在心里的爱女。在这乱世之中,她本可以凭借着雄厚的背景,安稳无忧地生活,却偏偏选择了驰骋疆场,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我,不知道!”楚蓝的声音有些迷茫,这一句“你真的爱他吗?”也不记得被多少人问过了。她不确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还记得曾经许下的承诺,那句“聘你为妻,此生不渝!”
姑姑伸手握住楚蓝的手,将她的手捏在手心里。楚蓝的手心很粗糙,满是老茧,那是常年操长枪、舞干戈留下的痕迹。哪怕姑姑没牵过别的姑娘家的手,也能想象得出,任何一个女子的手都比楚蓝的好看。可就是这么一双手,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守护着这个国家和人民。
“后悔吗?”姑姑轻声问道。
其实,也有人问过楚蓝——“少将军你后悔吗?”父亲是大将军、义父是丞相、就连老师也是国师之子。她本应是被宠成公主的女子,却放弃了荣华富贵,冲锋在三军之前。本是芊芊素手,如今却满是老茧;本是雪肤玉容,如今却满是伤痕……
后悔吗?她不后悔,因为她被这个国家所爱着,又怎能不去爱这个国家呢……
“不后悔!”楚蓝笑了,笑容坦然,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姑姑看着她,心中却涌起一阵心疼,泪水不自觉地涌上眼眶,“可有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满身疤痕、手若枯木!”
他们永远不会记得,自己在弹琴赋词、诗酒花茶时,狼烟烽火的战场有将士在浴血奋战,保护着这濒临破碎的山河。就像那不知亡国恨的商女,隔江犹唱后庭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楚蓝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姑姑,看着路过的糖葫芦商贩,灵机一动,便叫住商贩买了两串。她记得小姑娘们都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就像曾经她惹了锦衣不高兴,也是用几串糖葫芦哄好的。
“姑姑!这些年我每日每夜都在学习,学会了很多,却唯独没学会如何哄人。”楚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姑姑。
姑姑看着侄女一本正经的脸,突然笑了,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轻轻咬上一口,眼睛都快眯成缝了,还笑呵呵地说道:“甜!”
真的甜吗?其实并不甜,反而有些酸涩。连姑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吃下去的。这丫头买糖葫芦都不问问价格的嘛?
“姑姑,我两个月后及笄。”楚蓝突然说道。
“我知道!”姑姑轻轻点头。
“介时陛下若赐婚,我没办法抗旨。”当年她随父离京,皇上就说过赐婚她和琅王。她不知道皇上当时的话是不是戏言,但那时的皇上说话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姑姑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却没有说话。只见楚蓝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坚定地说道:“姑姑当知,兵权要握在自己手中才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