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的意识在黑暗里浮浮沉沉，像被泡在滚烫的药汤里，每根神经都在抽痛。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有温凉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指腹沾着血渍，却比任何药膏都更让他安心。
别睡。严霜的声音像一根细针，刺破混沌的迷雾。
顾风勉强睁开眼，视线里的影影绰绰逐渐凝实——她跪坐在他身侧，发梢沾着焦黑的碎屑，原本素白的衣襟裂开几道口子，露出底下渗血的擦伤。
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黑夜里燃着的两簇火。
我没事。他想扯出个笑，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血腥味在齿间炸开。
这具身体在抗议，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像被重锤反复砸过，可他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蜷曲——那是方才触到玻尔兹曼核心时残留的触感，冰凉的、跳动的，像颗正在衰竭的心脏。
严霜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动作比平日给古物拓印时还要轻。
她另一只手按在他胸口，顾风立刻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松木香的能量顺着血脉涌进来，疼得他倒抽冷气，却也让眼前的重影慢慢消散。
熵潮的余波还在扩散。她低头检查他肋下的伤口，声音里压着一丝发颤的紧绷，最多半小时，这里的空间结构就会彻底崩溃。
顾风抓住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
她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洛阳铲磨出来的，此刻却凉得惊人。信息胰腺...他咳了两声，血沫溅在她手背，必须现在去。
严霜突然抬头看他。
她的瞳孔里映着他苍白的脸，睫毛上还沾着爆炸后的灰尘，却让顾风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那时她站在西周大墓的盗洞口，月光从她背后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说新手别碰主棺，声音冷得像冰锥，可转身时却悄悄把自己的黑驴蹄塞给了他。
你现在连灵瞳都未必能用。她的拇指蹭过他掌心里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探铲磨出来的，我背你。
不等他反驳，严霜已经半跪在他身侧，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顾风能感觉到她的肌肉在颤抖，显然方才的爆炸也让她受了不轻的伤，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根立在风中的青竹。
走。她低喝一声，带着他往密室深处的暗门挪去。
门后是条螺旋向下的通道，石壁上嵌着幽蓝的荧光石，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如鬼。
顾风靠在严霜肩头，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撞在石壁上，和她的呼吸重叠成杂乱的鼓点。
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意识——不是疼，是更可怕的、记忆被抽丝剥茧的钝感。
等等。他突然拽住严霜的衣袖，额头沁出冷汗，你...你记得我们第一次下斗是在哪吗？
严霜脚步一顿。
她转头时，顾风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秦公大墓。她的声音发紧，你碰了青铜灯树，触发机关，我用洛阳铲挑断了悬绳。
可我现在...顾风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我想起的是...是小时候在巷子里捡流浪猫。他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霜儿，你记得我们在敦煌那座佛窟里刻的名字吗？
严霜的手指骤然收紧，掐得他手腕生疼。
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指节泛白：莫高窟第17窟，北壁。
顾风严霜，同生共死。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但我现在...现在想起的是...我娘教我绣并蒂莲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
顾风猛地推开严霜，踉跄着扶住石壁。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内横冲直撞，像是无数根细针在挑动记忆的丝线——昨天在黑市买的罗盘、上个月严霜为他熬的伤药、三年前穿越时那道刺目的白光，正被另一些碎片取代：幼儿园老师发的水果糖、高考前夜的台灯、母亲临终前的手。
信息胰腺在分解文明记忆。严霜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抖，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们的个体记忆在被替换成更基础的、人类共有的生存记忆。
再这么下去
撑住。顾风咬着牙，灵瞳在眼底泛起金芒。
这是他第一次在重伤状态下强行使用灵瞳，眼前的世界骤然变成无数流动的光链，每根光链上都缠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他能看见那些分解记忆的力量，像一群透明的蚂蚁，正顺着光链啃噬他们的意识。
逆模因核心应该就在这些光链的交点。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力像被抽干的泉水，但...这些信息节点的结构...
严霜突然抬手按在他后颈。
顾风立刻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能量涌进识海，是她用自己的精神力在给他兜底。说。她的呼吸喷在他耳后，我跟上。
顾风的手指在空中虚点，顺着光链的走向勾勒轨迹：每个节点都是个逻辑闭环，像...像莫比乌斯环。
要解开它们，得先打破因果顺序。他的额头抵着严霜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记得去年在量子墓里学的负熵算法吗？
严霜瞳孔微缩：你是说...用逆熵流重构防护罩？
试试。顾风扯出个带血的笑，总比被变成记忆白板强。
他闭上眼睛，将灵瞳的感知扩散到整个空间。
那些光链在他意识里化作流动的数字，负熵算法的公式自动在脑海中展开——这是他穿越前学的高等数学，此刻却成了救命的钥匙。
严霜的精神力化作温柔的牵引，帮他稳住即将崩溃的识海。
当第一缕蓝光在两人周围亮起时，顾风听见严霜低低的惊呼。
那是层半透明的光膜，表面流转着细碎的星芒，那些啃噬记忆的蚂蚁撞在上面，立刻发出刺啦的声响，化作青烟消散。
有效！严霜的手在他腰上用力按了按，继续！
顾风咬着舌尖保持清醒，精神力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
光膜越扩越大，逐渐笼罩住整个通道。
他能感觉到记忆被撕扯的钝感在减弱，那些属于顾风的独特记忆重新回到脑海——严霜第一次对他笑时梨涡的位置、他们在秦岭大墓里找到的半块玉珏、她每次生气时会无意识攥紧的左袖口。
核心...在下面。顾风突然睁开眼，灵瞳的金光几乎要穿透石壁，穿过这层信息膜，正下方三百米。
严霜没有犹豫，直接拽着他往通道深处跑。
此刻他们脚下的石壁开始崩裂，碎石如暴雨般坠落，可那层蓝光护罩像张无形的网，将所有威胁挡在外面。
顾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严霜的心跳重叠成战鼓，敲得他热血沸腾。
当他们冲破最后一层石壁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巨大的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颗暗紫色的晶体，表面流转着蛇形的光纹。
晶体周围缠绕着无数黑色锁链，每根锁链上都刻满了顾风从未见过的古老文字——那是熵魔的逆模因，正在疯狂吞噬着整个宇宙的有序性。
逆模因核心。严霜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震颤，她从怀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时，一抹幽黑的光刺痛了顾风的眼。
那是把匕首，刀身像是用黑洞本身锻造的，刀刃处流转着星河般的光晕。
顾风瞳孔骤缩：这是...你在仙女座遗迹里找到的那把？
当时它认主了。严霜将匕首递给他，指尖在刀鞘上轻轻一擦，刀刃嗡鸣着弹出半寸，它说，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发光。
顾风握住刀柄的瞬间，一股冰凉的能量顺着手臂窜遍全身。
他能感觉到这把匕首在渴望什么——不是鲜血，是混乱，是无序，是能与熵增正面碰撞的力量。
我引动防护罩的能量，你找准奇点。严霜退后半步，双手结印，蓝光护罩开始收缩，所有能量都汇聚到她指尖，记住，熵增的奇点在核心第三道纹路的交点，那里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顾风深吸一口气。
灵瞳在他眼底燃烧，他看见暗紫色晶体表面的纹路如活物般蠕动，第三道纹路的交点处，有个针尖大小的亮点——那是熵增最旺盛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逆转的缺口。
霜儿！他大喝一声，匕首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幽黑的光痕。
严霜的指尖同时射出蓝光，两道能量在半空相撞，炸出刺目的白光。
顾风感觉自己的手臂几乎要被震断，可他咬着牙，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进匕首。
黑洞匕首发出欢快的嗡鸣，刀刃精准地刺进那个亮点。
暗紫色晶体瞬间剧烈震颤，表面的纹路开始倒转。
顾风看见有银色的光从伤口处涌出，那是被吞噬的有序性正在回归。
严霜突然扑过来，将他护在身下，无数碎石从头顶坠落，砸在蓝光护罩上，发出密集的脆响。
成功了？顾风喘息着抬头，正看见暗紫色晶体裂开蛛网状的裂纹，逆模因锁链纷纷崩断，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严霜伏在他胸口，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她抬起头，脸上沾着血和灰，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成功了。
宇宙...不会热寂了。
顾风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他的灵瞳彻底熄灭，精神力透支让他眼前发黑，可他还是勉强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渍：你...比我想象的...更勇敢。
严霜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她将脸埋进他颈窝，声音闷闷的：笨蛋，我早说过...要同生共死。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听着周围空间逐渐稳定的轰鸣。
可就在顾风即将陷入昏迷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苏醒——像是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睛，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从宇宙的最深处飘来。
霜儿...他哑着嗓子开口，你...有没有听见...
严霜猛地抬头，她的瞳孔里映着上方逐渐消散的光雾，那里有团金色的光正在凝聚，像颗刚刚点亮的星。
听见什么？她的声音里又有了那种他熟悉的冷静，可握着他的手却在发抖。
顾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他太累了，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严霜的体温透过衣襟传来，那是比任何防护罩都更温暖的力量。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模模糊糊地想：或许...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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