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异石乱流
他复又轻轻摇头,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若有若无:“只是此石棱角未平,其道……尚在迷雾之中。丞相所求之‘势’,与他所引之‘变’,孰能更快定鼎乾坤?”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但那份帝王般的坚定并未动摇。他凝视着镜中貂蝉的舞步已近高潮,身形愈发飘忽,正以一个绝美的旋进之势,如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向着主座方位飘近。楼下丝竹之声陡然拔高,金鼓轻击,预示着舞之终章。
“且看此舞。”曹操收回目光,不再深究司马徽话语中的玄机,转身离开。
摘星阁内,乐声攀至绝顶。貂蝉的身影化作一道旋转的月光,衣袂飘飘,流云般的素纱裙摆旋开层层涟漪,其上晶石反射着灯火,宛如星河倾泻。她裙袂如盛放的紫莲,借着最后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旋身,足尖点地,竟似一片被风吹送的柳絮,轻盈无比地旋至曹操主座阶前!香风暗送,罗袖如云拂过御案。距离之近,几乎能感受到曹操身上那凛冽的枭雄气息。
所有人被这惊世之美攫住心神,连呼吸都忘却。
就在那淡紫色袖影拂过曹操身前的刹那——袖中寒芒乍现!一道冷冽如冰的锋芒撕裂了旖旎的幻象,直刺曹操咽喉!貂蝉眼中死寂的寒冰瞬间化为焚天烈焰,那是积蓄了无数日夜的刻骨血仇!
“月魄”短刃,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惊雷!
千钧一发!
曹操瞳孔骤然收缩!并非全无防备,司马徽那“异石”之语犹在耳畔,此刻这绝杀一击印证了那份深藏的警惕。他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帝王之躯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然侧仰!动作迅猛如豹,绝非寻常武将所能企及!
“嗤啦!”
锋刃撕裂锦缎的刺耳声响起!曹操的紫蟒袍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冰冷的刃风甚至擦过了他颈侧的皮肤!只差毫厘!
“护驾!”
如同霹雳炸响,侍立曹操身侧的悍将虎痴许褚须发戟张,目眦尽裂!他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崩般撞开身前案几,蒲扇大的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抓向貂蝉纤细的脖颈!殿外侍卫如潮水般涌入,刀剑寒光霎时映亮了貂蝉苍白如纸的脸。
“呃啊!”
刺杀失败的巨大冲击和方才凝聚毕生功力的一击,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彻底引爆了貂蝉体内压抑已久、失去星辰之力压制的九幽寒毒!一股来自九幽炼狱的极寒之气轰然爆发,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浑身剧颤,动作骤然僵死,那柄“月魄”短刃“当啷”一声脱手坠地。彻骨的冰寒由内而外疯狂蔓延,她的脸色由苍白急速转为死灰般的青紫,红唇褪尽血色,覆盖上一层薄霜,娇躯筛糠般抖动,如同堕入万载玄冰之中,连指尖都无法再动分毫!致命的寒毒反噬,让她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暴露在无数冰冷的刀锋之下。
许褚的巨掌已至头顶,罡风压得她发髻散乱!
就在这万劫不复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自宴会厅的穹顶爆发!无数碎裂的琉璃瓦、断木金漆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一道璀璨夺目的星光,自那破开的巨大窟窿中,如同撕裂夜幕的流星,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与无匹威势,悍然轰入殿心!
星芒万丈,气浪排空!
“星辰九变——星陨!”
伍晧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响彻每一个被震骇的灵魂!他周身星光怒绽,如同人形烈阳降临凡尘!狂暴的星辰气劲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巨浪,呈环形轰然扩散!
近身的许褚首当其冲,他终究是绝顶高手,瞬息之间收回前抓,双臂交叉护在身前,饶是如此,也被这股沛然莫御的星力冲击震得手臂酸麻,庞大的身躯竟被硬生生逼退五步!周围扑来的侍卫更如秋风扫落叶般被掀飞出去,摔出数丈,跌撞各处,大殿中央顿时被清出一片空地!
烟尘碎屑弥漫之中,星光骤然收敛,伍晧单膝跪地,以身体为盾,在貂蝉软倒前的一刹,左臂稳稳地、紧紧地,将她那冰冷僵硬、犹自颤抖不止的身躯揽入怀中!右手已紧握星辰剑,剑身嗡鸣,剑未出鞘,却吞吐着尺许长的实质星芒,如同燃烧的银河,直指四方!
四目相对。
伍晧的眼中,是失而复得近乎疯癫的狂喜,是无边无际的灼痛心扉,是焚天灭地的暴怒!貂蝉死灰般的眼眸深处,冰封碎裂,瞬间涌起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无尽的绝望,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以及那深埋在最底、无法掩饰的爱恋与眷念。
“伍……大哥……”她薄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带着刺骨的寒气,“你……不该……来……”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气力,也如同冰锥扎在伍晧心上。
曹操在侍卫重新组成的层层铁壁之后站定,紫蟒锦袍裂开的袖口垂落,他死死盯着场中相拥的两人,眼神如万载寒潭,翻涌着暴怒的火焰、凛冽的杀机,还有一丝对貂蝉这朵乱世浮萍悲剧命运的感慨,以及更深的——对伍晧这惊天动地一击所展露的、超乎预料的实力的强烈忌惮!心中惊诧,眼前之人,短短一年不见,非但并未毒发身亡,反而武功精进如斯。他缓缓抬起右手,止住了许褚等人即将发动的疯狂扑杀。
“伍晧!”曹操的声音穿透混乱,寒意瘆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汝屡次坏孤大事,今日更闯禁宫,劫持舞姬,当真以为孤不敢杀汝?!”
伍晧缓缓抬头,星辰剑上的星芒暴涨,照亮他脸上刚毅果敢的决绝。他毫无惧色地迎上曹操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如同星辰撞击大地:
“曹孟德!你为一己霸业,屠戮生灵,构陷忠良,此等行径,与豺狼何异?!今日我既已在此,她,我必定带走!你如若阻拦,最多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看我伍天云能否有此本事!”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殿宇,话语如刀,曹操听来,竟似直刺他先前与司马徽所说那番“霸道救国”的自诩!
高台密室,司马徽的目光透过铜镜,落在下方针锋相对的两人身上。他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目光复杂地投向曹操的背影。
曹操眼神剧烈闪烁!眼角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司马徽之前关于“异石”、“变数”、“孰能更快定鼎乾坤”的话语忽然在他脑海炸响!当场格杀此二人固然解恨,但这颗搅动天命浪潮的“异石”若就此粉碎,那天命图的变数会否失控?是否会引来天机阁残余势力不死不休的反扑?是否会彻底堵死司马徽口中那“另辟蹊径”的微渺可能?这代价,是否值得?
就在曹操权衡的这电光石火的一刹——
“噗!”一声轻响,摘星阁内数盏悬挂的大型宫灯,毫无征兆地齐齐熄灭!并非被击破,而是灯芯诡异地同时断裂!一小片区域瞬间陷入突兀的昏暗!一股浓白呛人的烟雾悄然从殿角几处兽形香炉中猛烈喷出,转瞬弥漫开来!
“保护丞相!小心刺客!”惊呼声四起,场面大乱!这混乱来源不明,却给了伍晧一线生机!
“走!”伍晧低喝一声,“星辰九变——星移”施展到极致,足下猛踏!星光爆闪,身影霎时化为数道真假难辨的璀璨残影——“幻影步”配合星辰之力臻至化境!他抱着貂蝉,如一道撕裂烟雾的流星,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趁着灯光骤暗、烟雾弥漫、护卫视线受阻、阵型微乱的刹那,他如同瞬移般撞向旁边一扇巨大的雕花木窗!
“咔嚓——轰隆!”坚实的红木窗棂连同琉璃窗格被狂暴的星辰气劲炸得粉碎!伍晧抱着貂蝉,投身于铜雀台外无边阴森的夜色之中!寒风顿时灌满衣袍。
“追!格杀勿论!”许褚的怒吼和无数侍卫的喊杀声自身后传来,破窗处人影绰绰,数道强悍的气息已如跗骨之蛆般紧追而出!
邺城,这座北方雄城的夜空,被一道急坠的星光和其后如狼群般涌出的追兵火光搅乱。
伍晧抱着貂蝉,脚尖在铜雀台下方层叠的飞檐斗角上借力急点,每一次落下都轻如鸿毛,却又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向着城墙方向飞掠。怀中貂蝉的身体越来越冷,冰寒的气息透过衣衫直侵他的肌肤,她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每一次艰难喘息都带着冰碴碎裂般的声音,生命之火在九幽寒毒的疯狂反噬下急速黯淡。
身后,许褚如同暴怒的凶兽,巨大的身形每一次在屋顶的纵跃都震得瓦片碎裂!另有数名气息阴冷、身法诡异的黑衣人如影随形,显然是“幽冥”中的顶尖好手。刀光剑气撕裂空间,紧追不舍。
前方,邺城高耸的城墙在望!城垛上火光游弋,巡逻士兵的身影清晰可见。
伍晧眼中厉色一闪,猛提一口气,周身星光陡然内敛,速度再增三分,竟是不闪不避,直冲城墙而去!
“放箭!放箭!”城头军官厉喝。
箭雨如蝗!铺天盖地!
就在箭矢及体的刹那,伍晧身形如陀螺般急旋,星辰剑终于出鞘!剑光并非大开大合,而是化作一片泼水难入的密织光网——“星辰剑法,第三式——天玑守心”!只听一片“叮叮当当”的密响,射向他的劲矢竟被这密不透风的剑网尽数绞飞,逾半数的箭镞竟以比来时更猛烈的速度反射而出,城头霎时间有十数名士兵中箭倒地。
伍晧借着这一旋之力,他足尖在垂直的城墙青砖上连点几下,身如鹞鹰,竟在间不容发之际翻过了高耸的城墙垛口,落入城外无边的黑暗荒野!身后追兵的怒吼被高墙暂时阻隔。
城郊十余里外荒林深处,一座废弃的土地庙。蛛网尘封,断壁残垣。
伍晧小心地将貂蝉放在角落还算干燥的草堆上。她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眉梢鬓角凝结着细小的白色冰晶,身体冰冷僵硬,仅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证明她还活着。伍晧心如刀割,毫不犹豫地盘膝坐下,双掌抵住貂蝉冰冷的背心。
“星穹归元!起!”
他低喝一声,周身星光再起,比在铜雀台中更加柔和、纯粹,如同月华般将他二人笼罩,体内浩如星海的内力毫无保留地汹涌而出!精纯、磅礴、至阳至刚的星辰之力,如同温暖的涓涓洋流,源源不断地注入貂蝉几近枯竭的经脉。他头顶白气蒸腾,貂蝉身周因九幽寒毒凝结的冰霜,也慢慢化作水汽散于四周。
时间一点点流逝,伍晧脸色渐渐苍白,额头冷汗涔涔,过度消耗的内力让他经脉隐隐作痛,每一刻都如同在燃烧他的生命本源。
不知过了多久,貂蝉的身体终于不再剧烈颤抖,那刺骨的冰冷终于开始缓缓消退,一丝微弱的血色艰难地爬上她的脸颊,青紫的唇色褪去些许,覆盖了一层虚弱的灰白。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辛苦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伍晧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却写满焦灼与关切的脸庞。
“……伍大哥……”劫后余生的恍惚、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那几乎将她淹没的愧疚与爱恋交织在一起,化作决堤的泪水,汹涌而出,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我……我不该走……可我……我怕……我怕我的时间……会拖累你的天下……我怕我的寒毒……让你分心……父母血仇……我……”她语无伦次,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伍晧心中一恸,收回双掌,不顾自身的虚弱,一把将她重新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躯体的冰冷,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冻伤他的灵魂。
“傻婵儿!”他凝视着她的泪眼,声音沙哑,语气却异常坚定,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说什么拖累!没有你,何来我的天下?若连身边至亲至爱都护不住,我又有何资格谈论天下苍生!血海深仇,我们一起报!江湖路远,我背你走!生死之间,绝不相负!这九幽寒毒,纵是踏遍碧落黄泉,穷尽九天十地,我也必为你寻到根除之法!”他的怀抱滚烫,誓言更是灼热,驱散了她身上的冰冷,也驱散了她心中的绝望。
貂蝉将脸深深埋在他颈窝,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身体因哭泣和残留的冰寒而微微颤抖。在这荒凉的破庙里,两颗饱经风霜的心紧紧相依,用彼此的温度对抗着这乱世的绝情和命运的无常。
铜雀台,宴会厅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琉璃瓦、倾倒的案几、四散的佳肴美酒、凝固的血迹,映衬着尚未散尽的呛人烟雾,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喧嚣散去,只剩下一种压抑的死寂。
曹操负手立于狼藉之中,面色阴沉如水,目光扫过貂蝉遗落在地的月魄短刃,又投向伍晧破窗而出的方向。那碎裂的窗口外,是邺城沉睡的轮廓和无垠的夜空。
司马徽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侧,白袍依旧,仿佛方才的混乱与他无关。
“刚才是先生的手笔?”曹操冷冷问道。
司马徽默然不答。
“先生所见之‘异石’,锋芒毕露矣。”曹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此‘变数’……是福是祸?”
司马徽的目光同样投向那破窗外的夜空,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映着星光,却又似乎空无一物。他缓缓道:“福祸相依,唯看其能否……”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凝视那不可知的未来,“在洪流中寻得自己的河道,而非被冲垮,或……被磨平棱角。”
他微微侧首,看向曹操侧脸,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丞相,我们的棋局,又多了一子。”言毕,他微微躬身,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退去。
曹操站在原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那眼神中的杀意并未消散,却与一种更深沉的探究和算计交织在一起,如同暗流汹涌的深渊。他冷哼一声,袍袖拂过冰冷的月魄短刃。
寒刃微鸣,映出枭雄眼中复杂难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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