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书院改制风云起,林昭智破“学籍案”
晨雾未散时,林昭已站在山长居所的青竹门前。昨夜与郭嘉翻遍藏书阁三架旧策,那些被虫蛀的《学官令》里,密密麻麻记着士族子弟免试入上舍寒门生需连考三甲方得书简的朱批,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山长,他叩门的手顿了顿,想起昨日在东斋看到的场景——寒门学子周明蹲在檐下用碎炭在青砖上习字,而西斋的陈群正把新得的湖笔往砚台里猛戳,墨色太淡,换歙州的松烟墨。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周明的破衫上,陈群只扫了一眼,便甩袖笑骂:“脏了我的笔。”
门吱呀开了,白须山长扶着门框咳嗽:“昭儿,可是为改制的事?”
林昭攥紧袖中抄录的《汉官仪》残卷,指节泛白:“山长可知,去年书院收了一百二十名生员,其中士族子弟占八十,却有七成连《春秋》大义都说不全?”
“而寒门生里,周明能背《商君书》全文,却因拿不出十贯束脩被卡在预科。他喉结滚动,若再以门第取人,颍川书院终究是士族的私塾,不是养天下士的地方。”
山长的目光掠过他腰间半枚苏字腰牌——那是苏晚昨日硬塞给他的,说拿着它,查账方便些。
老人长叹一声:“明日晨课,你当众说吧。”
晨钟撞响时,书院演武场聚满了人。
林昭站在石台上,望着台下攒动的青衫:“某提议,改月考为实务考核。”
“策论考治国,算学考理账,农学考辨土——能者上,庸者下,不论出身!”
台下炸开一片喧哗。
陈群甩着镶玉的广袖挤到前排,金冠上的玉珠乱颤:“荒谬!”
“我陈氏世代读经,难道要和泥腿子比种庄稼?”他身旁的荀家子弟附和:“祖宗定的规矩,哪能说改就改?”
有寒门学子攥紧了手中的破竹简:“我等学了三年,连藏书阁都进不去!”
“住口!”陈群突然拔高声音,从袖中抖出一卷黄纸,“诸位且看——他唰地展开,上面赫然写着林昭私通南阳黄巾余党,夜会叛贼,这是昨日在后山破庙拾到的密信!”
演武场霎时死寂。
林昭望着那墨迹未干的密信,忽然笑了:“陈公子的字,倒是和书院抄经房的赵典史有七分像。”他转向人群,“诸位可记得,上月赵典史替陈府抄礼单,错把百匹写成千匹,被陈公子罚了三个月月钱?”
陈群的脸腾地红到耳根,玉珠撞在额角:“你、你血口喷人!”
“且慢。”刘晔从人群后走出来,指尖转着枚青金石镇纸,“昨日亥时,某在藏书阁抄《九章算术》,林昭与郭奉孝在旁校勘《学官令》,从戌时到子时,一步未离。他冲林昭挑眉,某可做证。”
陈群的广袖簌簌发抖,突然抓起那卷黄纸要撕:“这、这是误传!”
“陈公子别急。”林昭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稳如铁钳,“某倒有件事要请教”——他从怀中取出一叠账册,“书院去年收捐银三千贯,其中两千贯记着接待士族宾客,可某问过膳房老张头,上月陈府来的十车礼单,分明是用书院公账结的。”
陈群的手瞬间冰凉。
他望着账册上自己的签名——那是他替父亲来书院收租时,随手签的陈群代。
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突然拔高声音:“你偷查公账!”
“这是违制!”
“是苏姑娘捐学田时,把历年捐册都翻出来了。”林昭松开手,账册啪地落在陈群脚边,“苏家家主说,捐田是为育人,不是养闲人。”
演武场的风卷起几张账页,飘到山长脚边。
老人俯身拾起,目光扫过陈府车马银五十贯荀公子笔墨百金的条目,白须簌簌发抖。
林昭望着山长骤沉的脸色,喉间泛起一丝热意。
他想起昨夜苏晚蹲在桂树下补苗,指尖沾着泥,却笑得清亮:“阿昭,我信你改的不是规矩,是人心。”
暮色漫进书院时,林昭站在藏书阁前,看着陈群红着眼眶被家仆拖走。
郭嘉晃着酒坛凑过来,酒气里带着桂香:“那账册最后一页,某替你加了笔——学舍漏雨,修瓦银零。”他拍林昭肩膀,山长方才看账时,茶盏都捏碎了。
林昭望着山长居所亮起的烛火,影子在窗纸上投出绷紧的肩线。
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当声里,他摸了摸腰间半枚苏字腰牌——隔着布料,能触到苏晚那半枚的温度。
今夜,该是有人要睡不着了。
山长居所的烛火直燃到三更天。
林昭立在院外老槐树下,能听见窗纸后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是那盏被捏碎的茶盏终于还是没能撑住,碎瓷片磕在青砖上,像极了陈群方才摔在演武场的广袖玉珠。
“昭儿。”山长推窗唤他时,鬓角白发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眼尾的皱纹里还凝着未褪的怒色,“明日卯时三刻,开全体学官会议。”他将那叠染着茶渍的账册拍在窗沿,纸页上陈府车马银五十贯的朱批被烛火映得发红,那些藏在墨汁里的腌臜,该晒晒太阳了。
林昭垂眸应下,余光瞥见山长袖中露出半截黄绢——正是方才被陈群撕坏的密信残页,边角还沾着金冠上蹭落的朱砂粉。
次日卯时,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
山长扶着石案站定,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昨日查账,有三笔蹊跷——陈府去年八月接待银二百贯,可当日陈司空并未到访;荀家公子笔墨费百金,用的却是书院公库的歙州松烟墨;更有甚者——他抖开那页被郭嘉添了修瓦银零的账册,西斋漏雨半年,报修七次,批的都是待核,可东斋换琉璃窗的银子,倒先拨了三百贯!”
陈群早没了昨日的骄横,金冠歪在鬓边,攥着广袖的手直打颤:“这、这是家严与山长的旧例...”
“旧例?”林昭上前半步,袖中攥着从膳房老张头处抄来的礼单,“去年腊月陈府送来十车年礼,礼单上写着鹿肉二十斤、丝绸五匹,可书院公账却记了鹿肉二百斤、丝绸五十匹——陈公子代签的字,还在账册第三页。”他将礼单拍在石案上,墨迹未干的陈群代三个字在晨光里格外刺眼,“这是旧例,还是旧弊?”
陈群喉结动了动,突然指向林昭腰间的苏字腰牌:“你仗着苏氏撑腰!”
“书院是天下人的书院,不是......”
苏姑娘昨日已将捐学田的契约当众念了。刘晔不知何时站到林昭身侧,指尖转着那枚青金石镇纸,契约里写得清楚:凡苏氏所捐,皆用于寒门学子笔墨、书简、修舍。他忽然停住转镇纸的动作,镇纸咚地砸在石案上,“陈公子说书院是天下人的,那为何天下人里,只有士族子弟能进藏书阁?”
演武场霎时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的声响。
山长望着台下:东斋寒门学子攥紧的破竹简上还沾着昨夜习字的墨痕,西斋士族子弟的玉冠却因心虚微微发颤。
他重重咳了一声,震得石案上的账册哗哗翻页:“从今日起,书院月考改实务考核,策论、算学、农学各占三分之一;藏书阁每日未时对全体学子开放,凭考核名次限借三卷;凡以公账谋私者——他扫向陈群,停学三月,罚抄《学官令》百遍!”
山长话音未落,东斋方向传来一声哽咽。
周明攥着那方用碎炭习字的青砖冲上台,青砖边角硌得掌心发红:“山长!”
“学生愿做第一个考农学的!”他转身望向台下,目光扫过那些曾与他同蹲檐下习字的同窗,“我们学种庄稼、算粮账,不比他们读死书差!”
林昭望着周明发亮的眼睛,喉间泛起暖意。
昨夜他与郭嘉商量组建寒门同窗会时,郭嘉拍着酒坛笑他像极了当年在谯县带流民开荒的曹孟德,可此刻他突然觉得,或许真正该比的,是让每个学子都能站在同一片屋檐下。
“同窗会的章程,某已拟好了。”刘晔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竹简写满蝇头小楷,某愿将刘家在各州郡的商队情报网借与同窗会——他冲林昭挑眉,毕竟,若书院能养出真正的国士,刘家的商队,也能多走几条太平路。
改革的春风卷着松涛掠过书院时,林昭正站在藏书阁顶楼。
新换的瓦当在阳光下泛着青灰,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
楼下传来周明与几个寒门学子的争执声:“这《齐民要术》该我先看!”
“我昨日测了东山坡的土,是沙壤土,最适合种粟!你懂什么?”
“算学我比你多考了五分,该我先!”
苏晚捧着茶盏上来时,发间沾着桂花瓣:“方才山长说,下月要开农桑课,让我去讲如何辨别良亩。”她将茶盏递给他,指尖还沾着上午翻地的泥,“阿昭,你看”——她指向演武场,几个士族子弟正红着脸帮寒门学子搬书简,人心,真的在变。
林昭接过茶盏,目光却落在案头那封未拆的信上。
信是未时三刻送到的,书童说洛阳来的快马,封泥上印着醒目的曹字。
他伸手去揭封泥时,指腹触到信笺的纹路——是上等的左伯纸,字迹力透纸背,写着林公子才华横溢,吾甚爱之。
若有意投效,必委以重任。
窗外松涛骤起,吹得信笺哗啦作响。
林昭望着末尾曹孟德三个大字,想起史书中那个治世能臣,乱世奸雄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昨夜山长说的话:“这天下,总要有变数。”可当变数真正砸到自己头上时——他捏紧信笺,指节泛白——这变数,究竟是棋,还是局?
暮色漫进藏书阁时,林昭仍凝视着那封信。
窗外传来苏晚的呼唤,声音裹着桂香飘上来:“阿昭,该用晚膳了。”他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信笺上的字迹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唯有曹孟德三字,像团烧红的炭,烙在他眼底。
今夜,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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