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秀强考到了班级第十二名，而秀清则是第一名。他们兴奋地拿着试卷跑回家，都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母亲看到秀强的成绩，笑得合不拢嘴，秀清也跟着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她不会挨打了。然而，当母亲看到秀清的成绩时，她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轻声说道：“女娃儿成绩这么好，可惜用处不大！”
秀清听到这话，心里一阵失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桌上的试卷上。秀强的试卷被母亲仔细地翻看，每一张都被认真地查看后整齐地放好，而秀清的试卷，母亲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在了一边。
明明母亲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态度。虽然她一直不认可女孩子读书，但因为父亲很看重秀清的学习，所以她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还会对秀清说些“看来你在学校也没只顾着玩”这样的话，对秀清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肯定了。
这种变化似乎是从秀强的学习变好开始的。从那时起，母亲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说些女孩读书无用的话，还常常把“女孩长大就是要嫁人、带孩子”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秀清很不喜欢听到这些话，但她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地忍受。
秀清从小就好学，父亲也常常告诉她读书的重要性。父亲小时候很贪玩，但他有个读书很厉害的表弟，后来那个表弟因为读书走出了乡村，发达了，成为全家族的骄傲。因此，父亲非常重视下一代的学习。只可惜他在世的时候，只有秀清对学习最上心，所以父亲也最喜欢秀清。
而母亲，却总是最疼爱大哥和弟弟。虽然母亲脾气不好，但对于大哥和弟弟，她最多只是责骂几句，或者打打手心。
秀清就不一样了，被扇耳光是常有的事，被追着满院子抽也是常有的事。父亲以前干活留下很多木条，它们被堆放在堂屋里，准备当柴火用。有一次，明珍用攒了很久割草的钱，买了一块花布做了一件衣服。这衣服被母亲看到了，她的怒火瞬间窜了上来，一把扯住秀清的领口，把她拽到面前，然后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堂屋，顺手拿起一根木条就开始打，打断了好几根。理由是这么好的衣服她都没穿过，秀清怎么能穿？在这样用过一次后，母亲发现：这木条用来打秀清真是顺手极了。以至于后来，整条的木条她都舍不得扔，因为还没打断呢，直接烧掉太可惜。每当被母亲这样对待一次，她都会挣扎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去死，或者找点毒药毒死母亲。
但是，往往在她哭过一场或者跟明珍倾诉了之后，痛苦就消失大半了，这些极端的想法也自然抛在脑后了。
夏天的风，带着炽热的气息，从田野间掠过，吹过四川农村的每一个角落。阳光如同金色的绸缎，洒在广袤的田野上，稻田里泛起层层绿浪，仿佛是大地的呼吸。蝉鸣在树梢间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无休止的夏日奏鸣曲，它们不知疲倦地歌唱着，似乎要将整个夏天的热情都倾诉出来。
田野边的小路，被烈日晒得发烫，偶尔有几只小狗慵懒地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享受着难得的清凉。远处的山峦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像是披上了一层轻纱，朦胧而神秘。山脚下，老槐树和柏树静静地守护着村子，它们的枝叶繁茂，为过往的行人提供了片片阴凉。
村里的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溪边嬉戏，水花四溅，笑声回荡在山谷间。他们追逐着蝴蝶，捉着蜻蜓，看着毛茸茸的小鸭子在池塘里潜伏，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夏日的乐趣。而大人们则忙着在田里劳作，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滴在泥土里，滋润着这片土地。偶尔，他们会直起腰，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珠，望向远方，眼神中带着对丰收的期待。
在这个夏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田野上的风，带着一丝不舍，轻轻拂过每一寸土地。稻田里的蛙声，似乎也在诉说着离别的哀愁。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村庄。炊烟袅袅升起，带着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让人感到一种温暖而又无奈的情绪。
夏天的夜晚，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田野间飞舞，像是散落的星辰。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一种淡淡的惆怅。月光洒在小路上，银白色的光辉让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夜的寂静，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这个夏天，似乎比往常更加漫长，也更加沉重。田野上的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轻轻地吹过每一个人的心田。而那些即将离去的人，也在这样的氛围中，默默地收拾着行囊，准备踏上新的旅程。
“秀清，再过三天我爸就送我去市里了。”仕明牵着牛，秀清骑在牛身上。自从上次秀清帮这老黄牛引开王大壮家那头牛之后，它就把秀清当作它的好朋友了，很愿意驮着她。驮着秀清的时候，老牛走路格外稳健，好像生怕她摔下来。“哦！那你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吧？”秀清轻轻地说，这是她最怕的话题，在这个暑假里她和仕明总是默契地不提，好像只要不提，仕明就永远不会离开。
但是现在是不得不提的时候了。仕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哥哥期望他上的市高，上市高，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嗯。”仕明轻轻点点头。仕明和秀清过了一个快乐的暑假。仕明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刚好路过秀清干活的地方，然后帮秀清一起干活，这样，秀清就能早早干完，他们就能一起玩了。
他们一起割草、捡粪、捡柴、烤蚂蚱……有一次，仕明抓到一只野兔，他送给秀清，让她带回家吃了，秀清看着小兔子很可怜，就央求仕明把她放了。后来秀清回想起来有点后悔，也许母亲后来在想打她的时候会想起这只兔子，然后看在兔子的份上饶她几次呢。
“仕明哥，我们去山顶吧！这次我想和你一起爬上那棵树！”
山顶正是他们常去劳作的那座山的最高处。这座山不算高，和其他四川的山一样，高度适中，爬上去并不费力。站在山顶向下望去，景色美得令人陶醉。他们会常常在这里看落日。从上往下看，山谷、溪流尽收眼底。层层叠叠的梯田错落有致，还有王村长家那片金黄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随风摇曳，仿佛在向他们招手。尤其是爬上最高处的那棵树，更多的美景尽收眼底，世界好像在人的脚下。在这壮丽的景色的衬托下，人的忧虑，好像不值一提。
仕明每次来到山顶都会爬上那棵树，然后告诉秀清，他眼中的世界有多美，并鼓励她也上去，但是，秀清觉得那树太高了，她不敢。她觉得即使不爬树，她看到的世界也已经足够美了。
“好啊，你真棒！”很快他们就上了山，到了树下。
“这第一根树枝就太高了，我上不去啊！”秀清有些为难地说。
“没关系！你踩我背上。”仕明已经蹲在那里了，也调整成了可以让秀清踩上去的姿势。
“不行，这肯定不行！”秀清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行的，快来吧！”仕明鼓励道。
秀清看到仕明真诚的模样，深呼吸了一下，踩了上去。
“可以吗？”仕明问。
“还差一点点。”秀清回答。
“现在呢？”仕明扶着树站起来了一点，发出“呼哧”的喘气声。膝关节也“嘎吱”响了几下。
“可以了！”秀清咬着牙说，她踩到了一个可以卡住脚的位置，正在发力使自己另一只脚勾着那支粗壮的树杈。
“我上来了！”秀清欢呼道，同时呼呼喘气。
仕明一下觉得背上轻了很多，坐地上稍作休息后敏捷地爬了上去。
他们一同坐在那支粗大的树杈上，感受着微风吹拂，欣赏这眼前的美景。刚才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秀清你看，那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就可以绽放成这么美丽的样子。还有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它们也活得很好而且看起来很快乐。你说，为什么我们人就不能这样活着呢？我们这样累是因为我们选择如此还是必须如此？”仕明看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
秀清认真思考着仕明的话，她想到了她母亲。她虽然不喜欢她，也常常恨她，但是她的确是辛苦的。她劳劳碌碌，也只能勉强维持家里的温饱和供应两个孩子上中学。她也不快乐，常常发脾气。这是她的选择吗？她有别的选择吗？
“我想，好像有一些无形的力量，在迫使我们做一些选择。但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力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逃避这些力量。”秀清轻声回答。
“那么，先逃开这个地方吧！”仕明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也许，去了其他地方，就能有答案了。”“秀清，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高中！我已经打算，以后去成都读大学，我希望，未来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爬山，去爬一座更高、更美的山！”仕明鼓励道。
“嗯！”秀清坚定地看着仕明，用力点点头。
仕明看着秀清认真的样子，她的脸在夕阳下微微泛红，眼里闪着光，好可爱，他好想亲一口。但他只是抿了抿嘴，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像一个哥哥摸自己心爱的妹妹一样。
“我会为你骄傲的！”仕明摸着她的头，微笑着说。
“对了，仕明哥，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秀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祖母绿丝质囊袋。这个囊袋是用她的手帕做的。这手帕是在她小时候外婆给她的，外婆家曾是地主，所以家里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秀清很喜欢这个手帕，她用从父亲那里要来的一个生锈的铁盒子保存着它，她在这个铁盒子里还放了一些碎棉布，层层包裹着手帕，然后把铁盒藏在别人很难发现的地方。这铁盒是父亲以前放烟草用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烟草香味。
秀清用浅绿色的棉线在这个囊袋上绣了一个小小的“明”字。这个字她设计了好多个版本，选择了她认为最好的一个。这每一笔划甚至笔画的弯曲弧度都是她精心设计的。
“你看，这个袋子里我还把它做了分层，这样你可以一层放钱一层放钥匙，取的时候会更方便。”秀清说完咧开嘴笑。
“谢谢你秀清，那我收下了。”仕明仔细欣赏着这囊袋，摸了摸那个小小的“明”字。停了一会儿，说：“秀清，要是以后你也能来成都上大学，我向你保证，我会在这里边装一个礼物，送给你！”
“真的吗？是什么礼物？”秀清好奇地问。
“这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就好好学习，以后去成都找我吧！”仕明故意卖了个关子，眼中满是期待。
“嗯！仕明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不会让你失望的！”秀清眼神坚定，语气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成都的大学校园里，和仕明一起畅谈未来的模样。
时间差不多了，该是下山回家的时候了。仕明先从树上跳下来，秀清从上往下看，心里直打鼓，这高度可比上来时看着吓人多了，她腿都有些发软，急得眼眶都红了，哽咽着说：“我……我下不去了，怎么办呀……”
仕明在下边做出接她的样子，一直安慰她别怕，但秀清还是不敢迈步。于是，仕明去割了一些草，在地上厚厚地铺了几层，柔声说：“这下没问题了吧？就算掉下来，也不会太疼的，就像落在云朵上一样。”
秀清的害怕少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好意思地提出一个请求：“你可以拉住我这只手吗？我想尽量不要摔倒。”
“当然可以！”仕明笑着说，于是伸出他那只温暖有力的手。
秀清把手放在仕明手上，只觉得一股力量从他手中传来，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们手心微微出汗，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汗水将两人的手紧紧地黏在一起。
秀清多希望一直让他拉着手不放开，她觉得他的手就像一盏明灯，在黑暗中为她照亮前行的路，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但又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沉醉其中。
“我要下来了哦！”秀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
“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仕明语气坚定，眼神中满是信任和鼓励。
秀清小心翼翼地迈下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在仕明的牵引下，她很顺利地下来了，虽然下来的时候没有站稳，身体晃了晃，但仕明另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帮她稳住了身形。
“看，我接住你了吧！”仕明笑着说道，眼中满是宠溺，两只拉着的手依然连在一起。
秀清也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羞涩和感激，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下树，更是仕明在她心中种下的一颗种子，一颗关于信任和依靠的种子。
于是，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在夕阳的余晖中下了山，一路上，秀清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刚才的害怕和犹豫都随着下山的路，一并抛在了脑后。直到快到村口，可能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但那温暖的感觉，却一直留在了彼此的心中，成为这个夏天最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