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若一匹脱缰的野马,转瞬便奔腾至远方,只留下一串尘埃落定的回忆。仕明望着宽阔的大学大门,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眼前闪过高中三年里那些挑灯夜读的场景,还有与秀清一同在田野间奔跑、在山顶约定未来的画面,如今,那些都只剩下回忆的碎片。这一年,仕明是大一新生,而秀清则是高二的学生。
仕明在成都地质学院的校园里,每当夜深人静,宿舍的灯纷纷熄灭,只有他桌前那盏微弱的台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下,他伏在桌前,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写下对秀清的思念,他这个习惯从高中与秀清分开后就开始了。纸张被月光轻抚,落下一片银白,仿佛连时光都沉浸在这份眷恋中。但那些写满情意的信,却只能在无人的夜里独自叹息,被他小心翼翼地封存于书桌的抽屉深处,成为封印的秘密。
秀清和秀强同时上中学,家庭的经济状况愈发艰难。即使偶尔仕明放假回家,秀清也因忙于生计而无法抽身相见。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每次见面,虽然心中满是欢喜,却不知从何说起,很快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清晨的田野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像是披上了一层轻柔的白纱。曦光从云层中透出,洒在那条通往学校的乡间小道上,伴着几声清脆的鸟鸣,奏响了一天的序曲。秀清走在路上,身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显得孤单又倔强。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微风轻轻撩起,遮不住她眼中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秀清家那低矮的土坯屋里,昏黄的煤油灯光勉强驱散着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家境的艰难,如同一条无形的绳索,将秀清和秀强紧紧束缚,勒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秀清刚从田里割草归来,身上的泥土还未洗净,额角的汗珠还未来得及擦干,与平日相比,桌子上多了几匹崭新的布,旁边地上多了几袋敞开口的米,是用她没见过的袋子装的。看着母亲和秀强那凝重的神情,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妈,你们在等人吗?”秀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的农具,快步走到桌前,端起母亲倒好的水,一饮而尽,仿佛能将心中的不安一并咽下。
“秀清啊,后天你就不用去学校报到了。”莲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愧疚与无奈,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秀清的心上。
秀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双曾经在书本上灵动跳跃、在田野间兴奋闪烁的眼睛,此刻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她望着母亲和秀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是被狂风骤雨摧残的花朵,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希望。
“可是,我的成绩比秀强的好啊,为什么是我?”秀清的声音颤抖着,眼圈迅速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女娃儿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早晚都要嫁人。”莲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决绝,仿佛要将秀清所有的希望都斩断,那声音在屋里回荡,冷冰冰的,让秀清的心凉透了。
秀清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与仕明在山顶上的约定,那些美好的憧憬仿佛在瞬间化为泡影,被现实的巨浪无情地击碎。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未来。
“我不嫁!”秀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她用力推翻了桌子上的布,摔碎了手中的碗,那清脆的破碎声在屋内响起,像是她内心最后的呐喊。
莲玉被秀清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随即愤怒地站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我是不会嫁人的!”秀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莲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愤怒地扬起手,想要扇秀清一个耳光。秀强见状,赶紧站起身来,抓住了母亲扬起的那只手。他的肩膀在玉莲宽厚的手掌下微微发抖。
“妈,你不要打秀清了!”秀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的眼神里满是恳求与不安。
玉莲刚想抄起墙角的高粱扫把却被秀强抢先一步夺走。
“你把扫把还给我,我要打死这个白眼狼!”莲玉愤怒地夺过墙角的高粱扫把,朝着秀清挥去。秀强赶紧拦住母亲,试图夺下扫把。三个人扭打在一起,屋内一片混乱,桌椅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灰尘在空中飞舞。
最终,秀强成功地将母亲按在地上,秀清趁机逃出了家门。她沿着熟悉的小路一路狂奔,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脚下的路也变得坎坷不平。她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只知道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未来。她的心中充满了对仕明的思念,她多么希望他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给她力量。
不知不觉中,秀清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山顶。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那棵老槐树,那树皮粗糙得仿佛岁月的沟壑,每一寸都刻着时间的痕迹。她伸手触摸着那布满皱纹的树干,那粗糙的质感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仿佛在寻找一丝慰藉。
“仕明,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难道我们的约定就这样破碎了吗?”秀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她想起与仕明在山顶相约的那个梦幻般的下午,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却成了刺痛她心的针,也将真的成为一场梦了。仕明,我好想你!你现在有没有想我呢?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我呢?对不起,我无法兑现我对你的承诺了,我不能去成都读书,也不能去找你了,也再也无法陪你一起爬山了。对不起仕明,对不起……
天色渐晚,秀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秀强和母亲刚吃完饭,桌上还剩了半个馒头。秀清一言不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还以为你真的有那么有骨气,要死在外面呢!”莲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满是刻薄与不满。
“妈!”秀强生气地看着母亲,眼中满是不满。
秀清没有理会母亲的嘲讽,她的心中充满了疲惫和绝望。她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玉莲怒火中烧,一脚把门踢开,冲进去先锁上门,然后一把扯住秀清的衣服,开始扇她耳光。她把秀清按倒在地,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地上撞。然后,找来一根绳子,捆住秀清。秀强在外边不停地拍着门,但一直无人理会。
玉莲从门缝里看秀强,见他不在屋里了才出来,然后把秀清带到了猪圈里。
这时,秀强上完厕所回来了,质问玉莲。玉莲只是冷冷地说:“你想读书就不要管这件事。”秀强便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
秀强站在猪圈外,听着秀清的哭声,心中满是愧疚。他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反抗母亲,但他又不忍心看着秀清受苦。他握紧拳头,眼中含着泪水,却只能默默地转身离开。
秀清被关在猪圈里好几天,莲玉不给她吃喝,下午秀强放学回来会偷偷给她一些吃的和水。莲玉每天都会去猪圈问她要不要嫁,只要得到的答案是不,秀清就会遭到一顿毒打,有时候还会被按进粪坑。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好多天,秀清奄奄一息,她的事情也都在村子里传开,大家常常会把它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会很好奇秀清到底有没有从猪圈出来,所以每天都有人谈论这件事,但没有人真的关心。秀清抱着一丝奇迹出现的期望,或许,母亲看到她的态度会改变主意呢?
秀清的大哥秀澜一家和父家分家后反倒勤快了些,闲的时候会主动去找些活干。他们现在住在村尾,旁边紧连着的是谢家沟村。秀清的大嫂谢桂英就是这个村的。这天,桂英去谢家沟谢富贵家,想请他带着秀澜去剑阁和成都做一些木材生意。谢富贵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做木材生意,常在剑阁和成都之间来往。他的女儿谢真真现在也在成都地质学院上学。她还是仕明的初中同班同学,由于都在班上担任班干部,他们经常来往沟通班级事务。因此,那时候就有传言说他俩是一对,但是随着仕明送秀清钥匙扣的事被传开,这个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虽然他们上高中后不再联系,但后来又因为读同一所大学,所以就又联系上了。这段时间,恰好谢富贵的小儿子病重,他没有了干活的帮手,又有一批木材要急着交货,所以真真不得不请假回来照顾弟弟。
这天,桂英来到了谢富贵家里,但恰好谢富贵出去了,只有真真和她弟弟在家。
“桂英姐,你今天怎么得空过来?我都好久没见你了!”真真热情地打招呼。
“哎呀,我们真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姐姐也想你得很哟!你在成都一切都还好吧?现在有对象了吗?”桂英也热情回应,上下打量这真真。
真真羞涩地低下了头:“都还好!还没……”真真突然想到,这是个好机会,于是赶紧改口说:“嗯……其实刚谈了对象。”真真微笑着,一副看起来沉浸在甜蜜中的样子。
“对了,你今天来我们家是有什么事吗?”
“噢!对了,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说话,把正事都忘了。这谢兴不是病了嘛,刚好你爸需要人手,我们家那口子最近也想找点活干,就想找你爸带带他,让他随便打个下手干点啥的也好!”
“这样啊,我爸爸刚刚出去,说是想找王军给他帮几天忙”,真真一脸难为情。
“哦!这样啊,那就算了嘛!莫来头莫来头!那我也没别的事,你在家好好照顾谢兴,我先回去了。”
“哎,姐,等一下,我想要是你能帮我个忙,我或许能劝动我爸爸让他带带秀澜哥”,真真一把抓住桂英的胳膊。
“什么忙?你先说。”
“我听说了秀清最近的事,我想,或许我能帮到她!”
“嗯?”桂英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去告诉她,我和仕明在一起了,说不定她因为这件事就想开了,然后就愿意嫁人了。这样她也不用再受那么多苦。我听说,玉莲妈给她找的那个小伙子很帅呢!我想,她以前是太刻苦学习了,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件事,所以一时间很难接受。但是明珍上个月刚结婚了,秀清以前跟仕明又是那么好的朋友,说不定,她知道仕明也有对象了,就会认真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呢!”
“哦!”桂英有点疑惑,若有所思地回答真真。
真真似乎看出来桂英的不解,于是又说:“仕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想看到秀清这样受苦,希望玉莲妈能早点把她放出来。”
“真真啊,你真是个好女子啊!放心,这算什么忙啊?我一定会帮的!”
“哎,不过这件事你先别传开,因为我和仕明刚在一起,先过一段时间稳定下来了再告诉大家,所以我们不想让大家知道,怕有压力!”
“好,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恭喜你们,你们一定会百年好合的!”
这天下午,桂英迫不及待地去了玉莲家,当时玉莲不在,桂英直接去猪圈找到秀清,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怎么会?仕明怎么会跟她在一起?我不信!”秀清憔悴的脸上满是绝望,但已哭不出眼泪了。
桂英对秀清的反应感到纳闷,但她心里想:“她一定是被她妈折磨得精神有点错乱了,得赶紧帮助她出来才行。”
“怎么不会呢?人家以前就是同学,关系那么好,现在又都在外地的同一间大学读书,两家又是隔壁村,门当户对的有啥不可能的?这再正常不过了!况且,这是真真亲口告诉我的!秀清,你就听嫂子一句劝,同意嫁了吧!你看嫂子一开始不也是被逼着嫁你哥的吗?现在不也好好的?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你妈折磨死,你看看你现在你瘦得都不成人形了!”
“大嫂,你放我出去吧,我要去问问明菊妈和德高叔,我想亲耳听到他们的说法。”秀清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请求着。
“好,你不信的话就自己去问吧!我这就放你出来!”
秀清从猪圈出来后顾不得洗漱,直接往仕明家跑去,快到他们家的时候,碰到了刚出来的德高。德高正用牛驮着几匹布、一些菜和满满一包其它什么东西出来,他穿戴整齐,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
“哎,秀清!你妈放你出来了?清娃儿啊,你受苦了!”看到秀清的样子,德高既惊讶又心疼。
“哦,德高叔,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是去富贵家,给他送点东西!”德高笑着说道。
秀清看着牛身上的东西,还有德高整齐干净的衣服,以及他脸上的笑容,想到了那天母亲告诉她为她定了亲事的时候别人送来的东西:几匹布和几袋米。
“德高叔,你那袋子鼓鼓的,是米吗?”
“哎哟,你怎么知道啊哈哈!”
秀清哭着跑开了。留下德高在原地反思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不一会儿,德高来到了谢富贵家。
“富贵啊,听说你过几天要往成都去送一趟货,我想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捎点东西给仕明?这不,也不多,就这几匹布和他妈做的咸菜。我想让他给自己做几身衣裳,本想做好了让你给他,但我们也太久没见他了,又怕不合身。这米是给你们的,谢兴病了,得让他多吃点儿!”
“哎呀,都是乡里乡亲的,帮这点忙算啥呀?看你这老头子客气的!还跟我来这套呢!快坐快坐!”
秀清低着头向前跑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可是她应该往哪里跑呢?她抬起头,看看周围,到处都是仕明的影子,她仿佛可以看见她和仕明在这些地方一起玩闹的日子就在昨天。到底哪里,才是没有仕明的地方呢?
玉莲发现秀清逃跑后,重重地打了她一顿后,又把她抓了进去。
接下来在猪圈的那些日子里,秀清无数次地回想起与仕明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一把把利刃,不断地割着她的心。她也曾试图说服自己,仕明和谢真真在一起是正常的,毕竟他们都在成都读书,而自己却只能被困在这偏远的农村。但每当夜深人静,孤独和绝望就会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直到有一天,秀清在猪圈里听到外面传来的争吵声。原来是秀强和母亲又在为她的事情争执。秀强哭着求母亲放过秀清,让她继续读书,但母亲却坚决不肯。秀清听到这里,心中一阵酸楚,她知道,秀强虽然一直支持她,但他毕竟还小,无法对抗母亲的决定。秀清突然意识到,她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她不能让母亲的决定左右她的一生,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于是,她鼓起勇气,大声喊道:“妈,我愿意嫁人!”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坚定。玉莲听到秀清的话,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打开猪圈的门,将秀清拉了出来。秀清身上满是伤痕,头发凌乱,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妈,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前提是你要先把我放出去。”秀清抬起头,直视着母亲的眼睛。
玉莲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知道,再把秀清这样关下去也不是办法,村里的人都在议论她。
在秀清被逼婚的那段日子里,她被母亲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昏暗而狭小,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微弱的光线。秀清坐在床边,手中紧紧攥着仕明送给她的布谷鸟钥匙扣,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的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奈,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
“秀清,你真的想好了吗?”秀强站在门口,轻声问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眼神里满是担忧。秀清抬起头,看着秀强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心中涌起一丝温暖。她知道,秀强一直支持她,但他也明白,母亲的决定是无法改变的。
“秀强,我已经没有选择了。”秀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秀强走过来,轻轻握住秀清的手:“姐,你是个坚强的女孩,我相信你会过得好的。”秀清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滑落:“我知道,我也会尽力的。”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几个月过去了。这几天,玉莲每天都忙到半夜,秀清则常坐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仕明送给她的布谷鸟钥匙扣,一会儿抬头望着窗外的星空,心中满是迷茫和不安,一会儿反复抚摸布谷鸟身上柔软的绒毛。这小鸟看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她也和别人一样,是在为明天高兴吗?
明天就是秀清出嫁的日子了,而她的心却早已飞向了远方。
仕明,祝你和真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