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永远在下。
祖界山山顶的竹屋前，源赤足站在三尺积雪中，苍白脚踝没入雪层却不见丝毫凹陷。他抬头望着屋檐下那块褪色的"源"字木牌，记忆中这已经是第七万九千六百二十一次看到它被新雪覆盖又重现。
"这次是青霜宇宙的雪。"源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晶体在他掌心映出三百六十个正在坍缩的星系。当他合拢手指时，雪花与那些星系同时化为源力细流，顺着指缝渗入脚下山体。
祖界山发出低沉的嗡鸣。这座由纯粹源力构成的山体正在消化又一个宇宙的残骸，源能感觉到山体内部新生的三百条源脉——比上个轮回少了十二条。他转身走向崖边，素白长袍扫过雪地却不留痕迹，就像他创造过的无数文明从未在时光长河中留下真正印记。
源天河在脚下奔涌。液态源力形成的河水撞在山岩上，飞溅的水珠里浮沉着文明残影。某个瞬间，他看到一滴水珠里映出机械文明的最后时刻：万亿个金属星球正在被黑洞吞噬，而站在观测站前的银发少女，竟隔着百万光年与他对视。
"有趣。"源轻轻点破那滴水珠。这个被他随手创造的宇宙，居然在毁灭前诞生了能感知造物主存在的生命。但这点趣味很快消散，就像河水里其他二十九万八千滴承载着文明终末的水珠一样，归于虚无。
竹屋前的石桌上，半局残棋凝结在冰晶里。黑子是上个纪元熄灭的恒星核心，白子则是这个纪元初生的星云胚胎。源坐在棋局前，指尖悬在棋盘上方三寸迟迟未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同时推演未来九千万种可能，却找不到任何一种能让这局棋出现意料之外的结果。
“终究还是差一线..."
源望向自己的左手。掌心纹路里流淌着十二个完整宇宙的轮回记忆，当他凝视这些纹路时，能看到无数文明用不同语言书写的《创世史诗》。在机械文明的版本里，他被描绘成由纯能量构成的六面体；在魔法宇宙的传说中，他又是背负十二翼的混沌之龙。但所有这些形象都是文明的臆想，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人类一样。
真正的创世神，此刻看起来只是个二十岁模样的青年。鸦羽般的长发用源力随意束着，眉眼间还留着最初那个低维宇宙的人类特征。只有那双眼睛——当某个新生宇宙的光偶然照进瞳孔时，会暴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时空结构。
雪下得更密了。源起身时，棋盘上的星云胚胎突然同时爆发出超新星光芒，这是那些新生宇宙在向他致敬。但他只是拂袖扫过桌面，所有光芒立刻凝固成冰，保持着爆发的瞬间被永远封存。
竹屋的门廊下，源停在一块看似普通的青石前。这是第一个被他创造的宇宙核心，如今成了垫门的石头。石面上用源力刻着三道痕迹，代表他三次尝试突破当前境界失败。指尖抚过那些刻痕时，源突然怔住。
他感知到了那道屏障。
不是以往那种模糊的感应，而是清晰如竹屋门框的存在。就在所有宇宙法则的尽头，在所有时空连续体的外侧，存在着连创世神都无法触及的领域。源能感觉到那里有什么正在注视着自己，就像人类观察玻璃箱中的蚂蚁。
"原来如此..."源低语着，声音引起源天河短暂的逆流。亿万年来第一次，他嘴角浮现出类似微笑的弧度。这抹波动立刻导致七个相邻宇宙的物理常数紊乱，三个魔法位面的神明同时跪地吐血。
雪突然停了。
源站在冻结的时空中，白发无风自动。他开始推演突破的可能：分裂神格？但上次尝试导致三千平行宇宙互相吞噬。重启所有纪元？上上个轮回证明这只是徒劳的循环。创造更强的文明？那些蝼蚁连他随手制造的劫难都...
思绪突然中断。源发现竹屋门楣上不知何时结了一根冰凌，晶莹剔透的柱体里，封存着他二十万年前某个清晨的记忆。那时他刚刚毁灭某个发展出逆时科技的文明，站在同样的位置擦拭剑上的时空残渣。
"孤独..."
这个词像一滴源河水落在他的神格上。源意识到自己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孤独——直到此刻发现更高境界的存在。就像井底之蛙突然看见星空，永恒的创造者第一次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
雪又下了起来，这次是纯黑的。源任由这些代表绝望的雪花落在肩头，在长袍上蚀出无数微型黑洞。他抬手从心口抽出一缕半透明的雾气，这是二十个纪元前某个修仙文明对他的信仰之力，一直被存在神格最深处。
"若以有情破无情..."源凝视着雾气中浮现的亿万张虔诚面孔。他突然握碎这团信仰之力，飞散的荧光中，一个从未有过的计划逐渐成型。
祖界山震动起来。源天河掀起万丈巨浪，河水倒卷上山时，每一滴水珠都映出不同宇宙的影像。源站在浪尖，双手插入自己胸膛，生生将神格掰成两半。无法形容的痛苦让十二个宇宙同时出现裂缝，但他只是沉默地继续着分离。
当那道蕴含人性部分的分身被彻底剥离时，源天河突然平静如镜。水面倒映出两个"源"：本体依然白衣胜雪，而新生的分身穿着靛青布衣，眼里还带着人类般的懵懂。
"你名源。"本体将手按在分身头顶，来自三百个文明的记忆洪流涌入对方意识，"你会忘记自己是神，直到..."
分身突然抓住本体的手腕。这个意外举动让祖界山上的雪全部悬浮在半空。"直到人性补全神性。"分身说完便自行崩解成光点，主动投入山下正在成型的山河界。
源看着自己空荡的手掌，第一次体验到惊讶的情绪。他望向山河界——那个耗用半数祖界山源天河源力炼化而成的宇宙，此刻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异。原本规划好的三十六重天突然融合，所有法则自发重组，最终化作一柄青玉为骨、星云为面的折扇。
"山河扇..."源念出这个名字时，扇面上立刻浮现出对应文字。最后的准备工作开始了。源从眼角取出一滴结晶化的泪，这是创世以来他第一次流泪。泪珠内部自成宇宙，当他把山河扇封入其中时，整个祖界山的源力都为之沸腾。他能感受到分身意识正在那个世界苏醒，那个叫"源"的存在已经开始在小山村教书育人的生活。
"去吧。"源将源晶抛向新生的宇宙缺口，"带着我的..."
他忽然住口。雪幕中，那块挂在屋檐下的名牌突然发出微光，"源"字的偏旁部首正在脱落。这个征兆让创世神真正动容——自从第一个宇宙诞生就存在的名牌，居然在此时发生变化。
当最后一片雪花覆盖源晶消失的轨迹时，祖界山恢复了永恒的寂静。源站在竹屋前，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摩挲胸口。那里本该有分身带来的细微不适感，现在只剩虚无。
雪，永远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