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四处都是学生。不知道又是哪个班级在上体育课。他刚刚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手中有几本书。路过那操场时,无意间停了下来。看着操场上快乐嬉戏的孩子们,他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种感觉很稀有,也很短暂。他习惯性地对一切都十分漠视,但唯独小孩子是个例外。因为他觉得那些孩子看起来很可爱,他喜欢看着他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可不管怎么样,毕竟他也喜欢那样。
他正无端地想着,突然身后一个陌生的拳飞快地向他冲来,他身子略一倾斜,便躲了过去。他转过身时,正见一人,满脸惊异,便说道:“你呀,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总是让我如此心惊胆颤的。”那人忙说道:“如此年纪,没有想到你的身手仍然还这么敏捷。”
“看你这话说的,都快到花甲之年了,哪还有什么敏捷的。”
“你太谦虚了,刚才你的反应就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变是肯定变了,无论如何,如今肯定是不能和年轻的时候相比了,毕竟人还是老了。”
“可是,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刚才出手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
“那说明你的功夫还没到家。”
“你说的是。”
“若是当年的话,你现在是绝对没有机会还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的。”
“那……那你刚才为什么不……”
“我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
“看来我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不是还很多。”
“呃?”
“是会越来越多。”
“每次和你谈话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的身体看来恢复的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让你担心了。”
“我倒无所谓,你的死对头可就惨了。”
“呃,怎么回事?”
“你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学校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结果整个学校的体育课都落到他身上了。我们这学校,体育课本来就多,所以这两个月他是怎么过的,你好好想想吧。你这次回来可要好好去感谢他。”
“这个自然会的。对了,听说有个全国教师书画竞赛,听说我们学校已经在开始报名了。怎么样,你应该参加了吧。”
“你这才从医院出来几个时辰,连这个都知道。”
“学校里现在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大家都在讨论这个事情,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没想到这事还真是……”
“你对书画那么感兴趣,一定参加了吧。”
“并没有。”
“呃?为什么?你的毛笔字写得那么漂亮,为什么不参加呢?”
“因为……我累了。”
“什么意思?”
“年轻的时候闲着无聊才学起了练字,也就是为了打发一下时间。至于参加什么比赛的话,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那个精力了,而且我最讨厌参加什么比赛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也不要勉强,听从自己的内心,真不喜欢,不去也罢。不过,你要小心一个人。碰到这样的事,估计他是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嗯,希望他不会为难你。”
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很适合出去到外面走走,他正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还不行。
他刚上完课,从教室里走了出来。走廊上还没有什么学生。他正要走下楼去,却正巧迎上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这所学校的规模很大,综合性很强,而且还是一所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十二年一贯制的学校。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公园。因此,相对来说,那里环境十分清静优美。但前去观赏风景的人却很少,就连老人也是十分稀少。而此刻,他们二人正在那所公园中漫走。那公园里面有一个小湖,形状并没有什么规则,而湖里面的水却异常清澈而且湖面十分平静,犹如镜子一般。就在湖对面的浅岸上,临水而立的两棵柳树,低垂着长长的枝条,一直伸到湖水之中。旁边有一对青年夫妇,仔细地盯着前面一个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正蹲在浅岸上用手不停地划着水面,水中不时泛起着水纹,她看起来非常可爱。
一进入这个公园,他便注意到了那个小女孩,而且目光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不知道算不算是喜欢,就是看到小孩在嬉戏的时候,心里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十分快乐。”
“既然这样,你有想过要一个孩子吗?”
“我…………”
“对了,你现在还仍然是一个人生活,你打算什么结婚?”
“应该……应该不可能了吧。你看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机会吗?应该不会了吧。”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结婚?”
“这个…………”
“我这样问确实一些不太礼貌,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也可以不用说。”
“抱歉。”
“没什么。”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是的啊,不久就要退休了,没有想到这大半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过去了。没有为这个学校做出什么贡献,每次想到这里都感觉十分惭愧。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为学校争得荣誉的机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眼前划去。接着就退休了,看来这辈子只能在郁郁寡欢中度过晚年了。”
“你不用这样想,学校每天事务那么繁忙,你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对了,你说的为学校争得荣誉的机会是指什么?”
“指的就是全国教师书画大赛,如果参赛教师能在决赛中名中前三甲,这荣誉丝毫不亚于高考状元啊。要知道,那可是四年才会举办一次,而且今年是历届以来最为隆重的一次。入选作品不仅要在国展上公开,还可以在整个东亚进行巡展。入选教师的所在学校会被评上‘全国教师最佳书画学府’的称号。这个称呼到目前为止,全国只有不到十所学校。所以,其荣誉可想而知。”
“原来这么隆重!”
“是的,可惜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学校是没有了。”
“怎么,我们学校没有人报名吗?”
“哪个老师都知道,我们学校就属你的书画功底最高,仅有的几个对书画半路出家的老师还都是你带出来的。你都没有参加,他们又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子呢?”
“我听说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所以也不想强人所难。便没有找你。算了吧,既然已成憾事,就让他过去吧。”
“都是我的错!”
“你也不必太自责。”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报名了。我虽无兴趣,可是如果能尽一份力,给学校争得一丝荣誉也是好的。我太自私了。”
“不要这样,怪不得你。你向来如此,大家都知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真的愿意参加吗?”
“如果可以的话,早知道这样,我就报名了,可惜报名时间已经截止了。”
“如此便好。”
“什么意思?”
“我早就已经替你报名了。”
“什么……?”
起风了……飘动的柳叶条在湖面上划来划去。岸上,那对青年夫妇牵着那个小女孩绕过柳树,沿着岸上蜿蜒曲折的小径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了那个公园里。
看来他的确是有些真才实学,校长果然没有选错人,没想到他第一次出手,竟然如此一鸣惊人,第一名毫无悬念地落到他的手中。校长激动得流下了深深的热泪,直让人惊讶不已。为了庆祝此事,学校特别停课两天,全体师生放假休息。虽然学生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放假的消息,所有人都是欢呼雀跃,拍手称快。
不过,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停下来冷静一下,就会发现,取得了第一名的他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管怎么样,在退休之前,为了校长,为了学校,他总算是没有辜负。
因为颁奖仪式是这东部地区,距离比较远,而且时间也并不宽裕,所以校长陪他乘坐飞机前往那儿。他已经有太久没有回到那儿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那个令他一直都魂牵梦萦的地方。
出发之前的那天夜晚,他睡得很晚,他想的很多很多。没有想到,他们刚刚抵达目的地,竟被通知仪式被推迟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对突然推迟的消息并没有什么介怀,校长也是如此。既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能顺其自然。无论是校长还是他,平日的空闲时间并不是太多,又加上是偏远地区,这次若不是为了来参加颁奖仪式,他们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千里迢迢前往这儿的。
他们原来是准备仪式结束后就立刻回去的,没想到刚到这儿,突然间被告知仪式推迟了。于是,校长决定和他顺便游览一下当地的风景名迹。同时,他们也在陆陆续续地打听一些关于全国教师书画大赛颁奖的事情。
在这几天游览的过程中,他们也有意无意地得知关于颁奖仪式被推迟的原因。原来这次的颁奖仪式将是中国最高书画研究院的院长最后一次参加,所以此届才会如此隆重。而他已经年过古稀,年事甚高,膝下有一女儿,但因染病在床,命悬一线,将不能久,危在眼前。如今不得已才推迟了仪式的日期。
“这次参加颁奖仪式的院长叫解源,是中国最高书画研究院成立以来的第一任主席。今年七十八岁,比我大二十五岁。是五十岁的时候被调到中国最高书画研究院的。”
“你怎么对他那么了解?”
“因为我认识他。”
“什么?你认识他?”
“是的。”
“怎么认识的?”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到我们西部支教过。而当时,我就是他的学生。”
“还有这样的事?”
“他今年是第一次亲自参加颁奖仪式,也是最后一次。自从他支教离开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这一次我极力让你参加这次比赛,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就是想顺便去探望他一番。”
“可是?”
“可是什么?”
“只有名入三甲的人才有机会去参加颁奖仪式。你怎么就能知道我就一定能入围呢?”
“我好歹也是名副其实的一名校长,这点断人的本领还是有的。而且我们认识也有那么多年了。”
“怪不得我发现我们的行程,我觉得越来越奇怪,原来是这样。”
“既然现在时间比较充足,而且他家中又逢此变故,理应去亲自登门拜访。”
“说的是。”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但是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因此也并没有在意。
他们询问清楚了地址,便匆匆去了。
费劲周折,辗转多次,他们终于找到了解老师的住所。那是一处远离市区甚至也远离郊区的农村。位置的确有些偏僻,不过还好,起码通往那里的道路还不算太差。他们刚刚下了路口,远远地便听到了人群的噪杂之声。
问了人之后,他们便向那喧闹之中走了过去。并不怎么宽敞的道路一旁依次停了很长一段距离的轿车。到了那儿,只见门前密密麻麻集满了男女老少,都在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从人流稀疏中进入了庭院中去。院中也三五成群地立着人群。接着步入正堂之中,见正堂两侧的椅上正正襟危坐着几位年长之人,其中一人正是解老师。旁边立着三五个中年人,男女皆有,偶有交谈,言语甚轻。校长进入正堂之后,道了身份,说明了来意。只见解老师从椅上坐起了身,走到校长面前,略微颤抖地握起他的手,说道:“不期时间过得如此飞快,转眼间,你都双鬓已白,岁月可真不饶人啊!”说完便将校长紧紧拉了住,绕过一旁。二人便开始长短地聊了起来。
过了足足有两柱香的时间,他们才停了下来,但仍觉意犹未尽。校长提意要看一看解老师的女儿。于是,解老师便起了身,带着他朝东面的侧门走了进去。而他,也跟在了身后。
转过两个别间,到了一间房内。看那间屋时,陈设十分简陋,只有几件略显陈旧的家具,摆放得倒显得十分合理。仅有的一张木床,此刻正躺着一位妇人,纹丝不动,双目已闭,已不觉呼吸之声。床侧所来探看之人,大多为妇人,老少皆有,皆在一旁啜泣不止,面容憔悴,看样子之前应该伤心地痛苦过。细心看时,床侧已然置好了白绫,麻布。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那躺在床上的妇人便被白绫遮盖了起来。旁边的妇人们突然大声恸哭了起来。只见解老师不忍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他和校长也跟着走了出去。三人走得很慢,校长问道:“解老师,这是您的千金吗?”
“不错,是我唯一的孩子。”
“她还那么……那么年轻,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几十年来,真是苦了她。我这个父亲,看着她那个样子,却一点都帮不上什么忙。”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太自责。这样的病到谁身上也都是没有办法的。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了,你也要节哀顺变,不要太难过了。”
“虽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极难挽回,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听到这句话时,解老师和校长同时把惊异目光一起投向他去。解老师听到他的话时,忙向校长询问道:“这位先生,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只见校长说道:“这位先生可是千里迢迢来领奖的啊。”解老师疑惑道:“领奖?他莫不是……?”校长应道:“对,不错,正是他!”解老师看着他说道:“就书法而言,这一辈子我看了也有成千上万件作品了,你的书法水平确实非俗人可比。就当代而言,亦属上品。果然是字如其人。”他连忙应道:“承蒙老师谬赞,学生愧不敢当,闲时书写,不过打发时间而已,书法之妙甚精奥,所知者仅皮毛而已。”解老师道:“如此年纪了,不期还能有如此谦逊,真是难得。”一旁的校长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向他追问道:“你刚才所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有什么回天之术?”解老师也好奇问道:“小女已几是就木之人,先生若有何妙法,可以直言。若于小女有益,老夫当感激不尽。”只见他泰然脱口道:“那我就直言了,学生虽然并非郎中,但对于岐黄之术,还是略懂一二。恕我直言,令千金虽已闭目,且无息声。然其唇偶时或微有颤动,据我刚才所观,当还有挽回之机。”解老师听后,忙谢道:“小女之命,当指在先生。若先生能救得小女一命,老夫当一生感激不尽。”说完便欲下跪,他二人看到此处,急将其止住。他接着说道:“既然让我知道了此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校长急说道:“事不宜迟,你既然能治此绝证,赶快去吧,免得耽误了时间。”他从容道:“我已有意救她,当保她无事,无需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