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回到住处时,月光刚爬上院角的老槐树。
他踢开脚边半块碎砖,门轴吱呀一声,案几上那封素色信封便撞入眼帘——没有火漆,没有落款,像片无根的浮萍飘在檀木案上。
指腹擦过信封边缘的毛边,他突然顿住。
前两日在新娘活埋案现场,那口被挖开的棺材缝隙里,也沾着这种粗糙的草纸纤维。
有意思。他低笑一声,指尖挑开封口。
青铜令牌坠下时,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腥气,像极了暴雨天里翻涌的泥塘,混着铁锈味直钻鼻腔。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在令牌刻痕里。
弯月与血滴的纹路间,凝着几星暗褐色物质,楚逍凑近细看,瞳孔微缩——那是矿物结晶,和他从新娘棺木内壁刮下的样本一模一样。
苏姑娘说过,这种结晶只在地下寒泉附近出现。他捏着令牌的手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血月教...和那口活埋新娘的井,有什么关联?
案头烛火突然摇晃,他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这是精神力即将耗尽的征兆——但他等不及了。
推演模拟器,启动。他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令牌上的血滴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
黑暗中,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首先是腐木的气味。
楚逍低头,发现自己站在一口古井旁,井沿爬满墨绿色苔藓。
七个穿红袍的人围着井跪成一圈,他们脸上蒙着绣血月的黑纱,口中念着晦涩的咒语,声音像指甲刮过瓷碗:以血为引,以月为媒,魂归泉底,重获新生——
井边绑着个穿喜服的姑娘,正是活埋案里失踪的新娘。
她头发散乱,嘴角淌着黑血,却直勾勾盯着井口,眼睛亮得瘆人:重生...重生
她中了迷魂散。楚逍在模拟空间里喃喃,可为什么会自己走进棺材?
红袍人突然举起手中的青铜匕首。
月光被乌云遮住的刹那,匕首寒光一闪,新娘颈间绽开血花。
鲜血顺着井沿的刻痕流进井里,井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叮——模拟结束。精神力剩余:3点。
楚逍猛地睁开眼,额角的冷汗把前发黏成一绺。
他踉跄着扶住桌角,指尖摸到那半葫芦酒,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混着喉间的腥甜,总算压下翻涌的气血。
原来不是活埋,是献祭。他盯着令牌上的血滴,新娘的血是引,寒泉是媒...血月教到底在找什么?
叩叩叩。
敲门声惊得烛火一跳。
楚逍迅速把令牌塞进怀里,反手摸向床头的佩刀。
门开的刹那,晚风卷着槐花香涌进来,赵四爷的身影堵在门口,腰间的捕快腰牌闪着暗光。
这么晚?楚逍挑眉。
赵四爷没接话,跨进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把门重重关上。
他盯着楚逍泛青的眼眶,皱了皱眉:又用那劳什子模拟器了?
您怎么知道?
你眼底的血丝,和上个月老周用了三次追魂步后的模样一模一样。赵四爷摸出旱烟袋,火折子噌地窜起,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小楚,我在顺天府当差二十年,见过的血月教标记,比你查过的案子还多。
旱烟的苦香漫开。
楚逍注意到赵四爷的指节捏得发白,烟杆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们的人,能混进太医院当杂役,能替东厂掌班递茶。赵四爷压低声音,上个月西城死了个说书的,就因为在茶馆说血月教专吃童女心肝——第二日,他的状子就递到了都察院,说他妖言惑众。
您是说...
我是说,你查张知县是查贪,查血月教是查命。赵四爷突然拍了拍楚逍肩膀,力道重得像块石头,那令牌上的腥气,我闻着像人血泡过三年的铜。
你要是非要查,明儿个去库房领副软甲,再把苏姑娘的避毒散揣满荷包。
门吱呀一声,赵四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楚逍望着案头晃动的烛火,摸出怀里的令牌——刚才赵四爷说话时,令牌在他心口烫得厉害,像块烧红的炭。
城西,青瓦覆顶的宅院里。
黑衣人甲单膝跪在青砖地上,面上的黑巾被夜风吹得翻卷。
楚逍检查了令牌,启动过一次模拟器,现在在和顺天府的赵老四见面。他声音像碎冰,赵老四提醒他血月教渗透朝堂。
书案后传来低笑。
沈慎言捏着茶盏的手顿住,茶沫在水面上荡开涟漪:赵老四倒是个明白人。他指尖敲了敲桌沿,去寒泉据点,把上个月埋下的青铜鼎换个地方。
另外...给城西的刘屠户送两坛烧刀子。
是。黑衣人甲起身时带起一阵风,门帘掀起又落下,露出沈慎言阴鸷的眼,让他查,等他查到寒泉底下那口棺材...哼,到时候就是他自己往套里钻了。
楚逍是在子时三刻出的城。
他裹着件灰布斗篷,怀里揣着苏晚晴给的避毒囊,腰间别着从赵四爷那顺来的火折子。
废弃古庙的断墙在月光下投出怪影,他猫着腰绕过半尊倒塌的佛像,鞋尖踢到块带青苔的砖——砖下露出半截石阶,暗红的符文像血渍,在他火折子的光里泛着幽光。
果然在这儿。他摸出怀里的矿物分布图,借着火光比对,石阶的走向和分布图上寒泉的脉络完全重合。
当他蹲下身想看清符文时,余光扫到石阶缝隙里卡着半片纸角。
他捏着纸角轻轻一抽,泛黄的纸面上隐约有墨痕——像是半行字,悔过书非...
夜风突然卷起满地枯叶,纸角刺啦一声裂成两半。
楚逍皱眉把碎纸收进怀里,转身时瞥见佛像背后的墙皮脱落处,露出块新砖——和张知县私宅地窖里的砖,烧造纹路一模一样。
看来明儿个要去顺天府库房查查砖窑的账了。他拍了拍斗篷上的灰,最后看了眼石阶下的黑暗,血月教,朝堂...有意思,这局越来越大了。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蒙蒙亮。
楚逍把半片碎纸压在案头,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摸出酒葫芦灌了口——酒里带着淡淡的苦,像极了那半片纸上未写完的字。
悔过书非...他喃喃重复,突然想起张知县案里那封遗书。
笔锋顿住的地方,墨色似乎比别处深了些。
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楚逍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头的碎纸。
看来得把那封遗书再仔细看看了。他笑着倒了杯茶,热气模糊了眉眼,这局,我陪你们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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