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春风,易过十里扬州,一水连万家,万家恋一水,扬州自古便显示出她的如诗如画;而现下正值清秋,即使是温柔水乡,也显出几分萧索和冷寂来,温岳便是在这时候想起那个眉目冷清的少女的。
温岳自幼被娇纵着长大,性子里难免多了几分独属于世家公子的骄蛮,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闯起祸来不知收敛。然而此刻,少年登高,凭栏望盛京,秋水连天,伊人何方?远在千里之外的繁华,难以言说的心事。温岳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人因何而言“无事莫凭栏,凭栏断人肠”了。
“温兄这又是因何而郁郁寡欢啊?”温岳没有回头,依旧望着下方缓缓的水流。
“哈哈哈哈……”景逸见状只是笑,而后他又话锋一转:“温兄莫不是思念小娘子了?”
温岳:“……”
景逸只当温岳是被自己说中了心思,却见温岳忽的转身看他,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和警告:“景逸,以后对她,莫要用这样轻佻的语气和话语,不合适。”
“哎呦,我还没说几句,你倒护上了!”景逸讪笑两声,不再言语,接着默默走到了温岳旁边望着那条无声的河流。
“她是她,我是我。”温岳声音很小,融在了秋风里,似是在回答景逸的话,又似是自言自语。
盛京城内,秋意更浓,火红的枫林,少女身着红色披风,内着同色骑服,一双清冷的眸正紧盯着面前的人,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啊:
灰衣灰发的妇人匍匐在地上,口中正念念有词:“不是我!不是我!大小姐求求您,放过老奴吧,看在老奴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份上,求求您了!”那样子,状若疯魔。
不等红衣女子说话,另一匹马上的秋月已怒目圆睁,手指老妇便道:“你这老婆子,我们小姐待你不薄,你屡次伙同林晚晚加害我们小姐,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让我们小姐放过你?!”
“秋月姑娘,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的境遇,就算大小姐不理解,你也该多多谅解啊!”那老婆子抬头,一边悄悄观察着那位坐在马背上的大小姐,一边又阴阳怪气地对秋月说道。
“连你叛主的人都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你又怎么能反咬我一口说我应当谅解你?小姐对我们一直很好,是你自己不珍惜还要把错误推到小姐身上!”秋月气冲冲道,心里直呼:“这老婆子也忒不要脸了些!”
话音刚落,就见一直沉默的大小姐冷笑启唇:“李嬷嬷,解释的机会不是没有,偏偏此时我在这枫林见到了你。”
那李嬷嬷闻言立马抬头,只见大小姐似笑非笑,姣好的面容上只有冷漠和失望:“一刻钟前,你是不是还想着如何让我身败名裂?”闻言,这位姓李的嬷嬷早已冷汗涔涔,她本还以为……本还以为……
不等李嬷嬷颤抖着开口,马背上又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声线:“嬷嬷本还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谋划,而且若是我没记错,嬷嬷此前早已因为叛主被我赶出了宋府,怎么,在这等了本小姐这么久,就为了今天将我推入万丈深渊?”宋竹不再去看地上狼狈的老人,也不想听那人狡辩,只留下一句:“念在您从小照顾我的情分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喊您嬷嬷。”而后离开,马蹄扬起了地上的灰尘,马背上的人再不回头。
李嬷嬷抬起自己枯槁的双手,擦了擦混浊的泪水,最后望了望秋日火红的枫叶,不一会儿,几个黑衣剑士闪身出现,秋叶,更红了。
宋竹离开枫林后,心里颇觉烦躁的紧,本欲向北回宋府的心思也在此刻转了弯,她与秋月,两人纵马向西行去。
于是,夕阳余晖中,少女火红的衣裙临风分袂,趟过河水,直趋远山,最终到了一处静谧的山庄。
随着二人翻身下马,远远候在山庄的季管家殷勤地迎了上来,“大小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老朽已为小姐备好了吃食,请小姐随老朽过去用饭。”宋竹礼貌地点点头,正欲前行。
忽而听得少年音劈空而来,语气里尽是欢喜与不屑:“表姐既然来到了这里,哪里还会看得上你那些残羹剩饭,还不是要过来尝尝我爹新酿的酒!”
宋竹蹙眉,用眼神询问着这位季管家,只见老人轻咳几声,“表少爷是前几日过来的,本想等大小姐十五过来吃团圆饭,却不想到小姐今日得了个巧,也好提前尝尝舅老爷新酿的酒。老朽这就去为二位准备下酒菜。”季管家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表姐,走吧!”少年轻笑,做了个“请”的姿势,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喜悦。
“表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本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往年我们都是十三甚至十四赶过来,但今年母亲染了点风寒,我都未曾给母亲侍疾,父亲酿好了酒就叫我赶紧送过来,显而易见,今年他们抽不开身子过来了。”少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后耸了耸肩,满脸都是无奈。
听到舅母染了风寒,宋竹一开始是担心的,而后听到不用侍疾,便知情况不算糟糕,应当休养几天便好。再者舅父一家每年都要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陪她过秋节,她已经很是感激了,没有道理因为这么点小事觉得失落,更何况舅父已遣表弟送来了美酒,宋竹心里很暖。
“越凌风,我还没斥责你对季管家出言不逊,你倒是嘴皮子利索,舅父不让你去侍疾,怕也是因为你吵到舅母休息吧!更何况你的不稳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哪里靠得上你啊!”宋竹叹了口气,正色对嬉皮笑脸的少年道。
刚刚还欢欢喜喜的少年一下子就耷拉了耳朵,显出几分可怜巴巴来,秋月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倒是觉得好笑了?”天色已晚,冷意袭来,宋竹把手搓了搓,微笑着看向秋月。
“方才小姐心情不好,奴婢也跟着心情不好了,所以显出几分压抑来,现在小姐见到表少爷心情好了,奴婢也就跟着小姐心情好了。”秋月笑着眨眨眼。
一行人向前走去。
晚间,冷落清秋节,宋竹喝了点酒,遣了秋月和越凌风去,此刻独倚栏边,举头看星光万点,园中虽有灯火,与星光交晖,此刻却衬出几分寂寥来,“为赋新词强说愁!”宋竹如是自言自语道,先前的骑装已换成了白色衣衫,尤其清冷,她摇摇头,不再望着星光与灯火,转身看向黛色的山,巍峨高大。宋竹望着山,突然就想起了宋府。
在宋竹七岁以前,宋府是她最快乐的家,温柔却坚韧的母亲,不善言辞却心思细腻的父亲,宋竹每天最大的烦恼只有背书和就寝,年纪太小,不喜欢看书,却总被要求着背完一篇又一篇文章;也是年纪太小,每次都想晚些就寝,精力多的怎么都使不完,却总被要求着按时就寝,那时的她,每天只需要想着自己怎么才能开心就好。
然而七岁那年中秋,宋竹的母亲因一次意外去世,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像是变了个人,整日借酒消愁,也不再对年幼的宋竹露出笑脸,就像是彻底封闭了自己一样,宋竹被伤心赶来的舅父接到山庄去待了一段时间,再次回府,就有了新的母亲——林晚晚。
那年宋竹八岁,面对着在父亲面前笑语盈盈的林晚晚和在她面前判若两人的继母,宋竹哭过闹过,再栽了几次跟头后,宋竹知道宋府不会再有人在意她开不开心了。
今年,是她和林晚晚斗的头破血流的第六个年头。
宋竹看着远山,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不知好歹一样,为什么总觉得山那么高呢,要走的路还有那么远……
“表姐!你在这啊,这风吹得这么冷,你怎么不穿件衣服?”越凌风说着便将一件厚厚的大氅披在了宋竹身上,宋竹无奈地扯了扯衣领,没有言语。
“走吧!天色不早了,不休息等什么呢?”越凌风打了个哈欠,边走边说,宋竹看了一眼山:漆黑的夜晚,什么也看不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灯火阑珊中。
扬州的水,一眼望不到边,温岳垂眸,低头看着舟行碧波,也望见了自己不安的眼睛。
“我说温兄,昨日看你心情不好,今日我特意包下了这艘船让你开心开心,你好歹给个面子啊?!”景逸敲了敲船上的桌子,完全没有心情去看那碧水蓝天,“喝酒啊!吃肉啊!待会儿也可以听听曲啊!”景逸快要气死了。
“不想喝,不想吃,不想听。”温岳缓缓言道。
“算你狠!”景逸满腔怒火被温岳整的无处发泄,只得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腿。
“真不错!%@&*¥#%”景逸只觉得手中的食物甚为美味,边吃边道。
“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温岳没好气地说道,瞪他一眼。
“我说,要不咱们提前回去吧?”景逸嚼了嚼,翻了个白眼道。
却看温岳猛地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