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光刺破云层时,岩洞深处的婴啼惊散了栖息的寒鸦。
老祭司灰石蜷缩在洞壁的阴影里,枯树皮般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块卵壳碎片。那碎片边缘锋利如刀,在晨光中泛着暗金色的血丝——像是被火焰舔舐过的古老血管,又像某个湮灭文明遗落的诅咒图腾。昨夜星落如雨,这碎片从山巅坠入部落篝火,焰心顷刻转为幽蓝,将守夜的战士烧成满地晶莹的砂。此刻那些砂砾正在他脚边蠕动,如同千万只复眼的反光。
墟火……是吞噬先祖的墟火……灰石的独眼因恐惧而充血。他颤抖着举起碎片,暗金纹路在阳光下扭曲,逐渐拼凑出一幅骇人幻象:浑身缠满青铜锁链的女人悬在虚空,脚下十万燃烧的茧中蜷缩着部落先祖的面容。那些茧壳裂开时发出的不是爆鸣,而是婴儿饥饿的啼哭。
洞外的惨叫骤然撕裂晨雾。灰石踉跄着冲出岩洞,眼前的景象让他跪倒在地——昨夜被焚化的战士砂砾正长出青铜根系,细如发丝的根须扎入泥土,所过之处地面隆起蚯蚓般的脉络。远处山脊轰然炸裂,无数青铜枝桠破土而出,枝梢绽开血肉花朵,每片花瓣上都浮着一张扭曲的人脸。
茧在吃人!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跌坐在灰石身旁,她的右臂被根系缠住,皮肤下凸起游蛇般的凸起。灰石抓起卵壳碎片划向青铜根,碎片的锋刃割破掌心,血珠渗入暗金纹路的刹那,整条枝桠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婴啼。血肉花朵应声炸裂,喷出的浆液溅在灰石脸上,他的独眼顿时灼痛如烙。
再睁眼时,他看见天地颠倒——山谷上空垂着巨大的青铜锁链,锁链尽头缚着幻象中的女人。她的四肢被铁环贯穿,伤口滴落的血化为幽蓝火焰,而十万个燃烧的茧正如活物般蠕动,将奔逃的族人吞入壳中。
正午的烈日下,最后的十七名幸存者聚集在山巅祭坛。
灰石将染血的卵壳碎片按进祭坛凹槽,暗金纹路与石壁的古老刻痕咬合,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这是先祖留下的预言:石中之眼开,缚茧者现形。岩壁轰然开裂,尘埃中浮现一座青铜人像——它没有五官,胸腔插着半截指骨,骨节上套着锈蚀的婚戒。
索亚……灰石的黑血从独眼淌落。浆液带来的幻视愈发清晰:名为索亚的女人被锁链悬在虚空,婚戒在指骨上勒出森森白骨。祭坛下的族人突然骚动,青铜根系已攀上悬崖,血肉花朵齐声呢喃:茧鸣……永囚……
灰石抽出骨刀刺入左臂,血滴在青铜人像的裂缝处。婚戒骤然泛起幽光,指骨如活蛇般扭动。山体深处传来锁链拖曳的轰鸣,祭坛崩裂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渊隙。
我们活在茧的残骸里……灰石趴在渊隙边缘呢喃。他的血顺着青铜藤蔓淌向深处,藤蔓上挂满风干的茧壳,每个壳内都传出微弱心跳。在渊底跃动的幽蓝火团中,索亚的虚影缓缓浮现。她的锁链与藤蔓绞缠,声音像是砂砾在陶罐中滚动:找回我的指骨……在墟火吞尽茧壳之前……
七昼夜的逃亡中,灰石发现卵壳碎片能令血肉花朵蜷缩成茧。每当暗金纹路灼亮,那些人脸便会浮现惊惧之色,仿佛畏惧碎片中沉睡的某个存在。
第八日黄昏,他们闯入被青铜森林吞没的古城。街道两侧的房屋早已化为藤茧,半透明的壳内黑影蠕动。少年阿叶突然扑向某座茧房,骨刀疯狂劈砍:阿爹!我听见阿爹的声音!
灰石用碎片划开茧壳,粘稠的浆液涌出,裹着一具身披祭司袍的干尸。尸体的右手紧攥半截指骨,婚戒凹痕与祭坛人像手中的残片完美契合。索亚的指骨……灰石伸手触碰的刹那,干尸猛然睁眼,黑洞洞的眼眶中钻出青铜嫩芽。
整座古城的茧房同时炸裂,无数干尸爬出浆液。它们的咽喉振动着非人之声:茧鸣……永囚……灰石将两截指骨拼合,婚戒迸发的强光中,索亚的虚影凝为实体。她的锁链化为火鞭横扫,墟火所过之处青铜根系碳化崩裂,露出街道尽头的高台——无头石像跪坐台上,怀中捧着一颗布满裂痕的巨茧。
我的头……索亚的虚影在颤抖。灰石爬上高台,石像脖颈断口与指骨形状吻合。当指骨插入的瞬间,巨茧轰然炸裂,滚出一颗石雕头颅——索亚的面容凝固在惊愕与悲悯之间,每道裂纹都渗着幽蓝火苗。
青铜森林在暴怒中沸腾。
灰石将头颅安放在石像肩头,婚戒与指骨的光芒撕裂天幕。渊隙中的十万茧壳同时燃烧,锁链在火中崩断。索亚的石像缓缓站起,瞳孔裂开暗金纹路,墟火从裂纹中喷涌如瀑。
茧碎……众生醒……
索亚的叹息中,火海浮现万千身影——被吞噬的族人从灰烬中重生,皮肤浮动着暗金脉络。阿叶撕开溃烂的右臂,青铜根系在墟火中退却,少年举起燃烧的手指向苍穹:烧尽这些怪物!
晨光再临之时,焦黑的藤蔓残骸中,灰石跪坐在石像脚下。卵壳碎片在他掌心化为齑粉,风中传来锁链断裂的余音,以及女人解脱般的呢喃:墟火燃尽处……自由始自焚……
迁徙的部落在地平线上点燃青铜残藤,火光照亮岩壁的新图腾。无人注意的角落,索亚曾捧着的巨茧悄然破裂,一只残翼蝴蝶挣扎飞出。它翅尖的斑纹与暗金纹路如出一辙,而振翅的声响——恰似远古祭坛上,玛尤伊敲响的第一声驱魔鼓。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