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翼蝴蝶掠过焦土时,阿叶听见了亡魂的私语。
那生灵振翅的声响里藏着青铜根系崩裂的余韵,翅尖拖曳的暗金纹路在夕阳下泛着血光,恰似灰石临终前掌心的卵壳裂痕。迁徙部落的篝火正在焚烧最后一片青铜藤蔓,跳跃的火星中,无人发觉这蝴蝶正循着老祭司倒下的轨迹盘旋。它的左翅残缺处泛着幽蓝磷光,每当掠过焦黑的地面,便有细小的灰烬悬浮而起,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动的傀儡。
跟着它!阿叶突然攥住老猎人骨矛的尾端。少年溃烂的右臂缠着浸血的麻布,皮肤下凸起的金色脉络正随着蝴蝶翅尖的震颤搏动。自墟火焚尽青铜森林那日起,他耳畔便萦绕着茧壳开裂般的细碎絮语。此刻那些声音汇成轰鸣,在他颅腔内震荡:茧在灰里重生……它们在地底啃食尸骸……
蝴蝶骤然俯冲向焦黑的渊隙。阿叶顺着藤梯滑向深渊时,腐臭味混着铁锈气息直冲鼻腔——那些本已碳化的青铜根系竟在岩缝间蠕动,表面覆盖着半透明的血肉黏膜,像是巨兽新生的脏器。最深处一截断裂的青铜根上,拳头大小的暗红肉瘤正规律性收缩,每次搏动都溅出脓血般的黏液。
是茧胎……阿叶的伤口突然灼痛如烙。肉瘤裂开细缝的刹那,幻象席卷而来:地底深处,被焚毁的青铜森林如蛇蜕皮般重生,无数茧胎沿着根系攀爬,每个半透明的壳内都蜷缩着部落先民的面容。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唯有渊隙底端传来幽光——半枚婚戒嵌在岩壁里,戒面雕花间卡着半截森白指骨。
夜半的营火将新任祭司赤瞳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鬼魅。
他摩挲着藏在豹皮囊袋里的卵壳碎片,暗金纹路在月光下如活蛇游走。自从灰石化为祭坛下的灰烬,部落便陷入更深的恐慌:牧羊人声称看见青铜根系在月光下渗出黏液,孩童指着索亚石像尖叫她在流血。此刻兽骨在火中炸裂,飞溅的碎渣割破赤瞳掌心,血珠滴在卵壳纹路上的瞬间,他看见新的幻象——
无头的索亚石像跪坐在荒原尽头,脖颈断口处伸出蟒蛇般的青铜触须。触须末端卷着残破的兽皮诏书,血字在风中飘散:蝶翼为钥……骨脉为引……
帐帘突然被掀起,那只残翼蝴蝶正停在阿叶溃烂的右臂上。翅纹与少年皮肤下的金脉交织成陌生图腾,像是一张被撕碎又拼合的人脸。赤瞳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玛尤伊的面容,那位传说中与索亚共同封印时渊的先代祭司。
阿叶在剧痛中惊醒。他的眼球已化为暗金色,溃烂的右臂不受控地抓起骨刀,在沙地上刻出扭曲的符号。赤瞳辨认出这是灰石曾在祭坛临摹的古老文字,但末尾多出一行血诏:
茧鸣二度起时,缚茧者即新茧。
沙地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新生的青铜根系。它们如嗅到血腥的鬣狗般缠住阿叶的脚踝,少年喉咙里迸出非人的尖啸。赤瞳挥刀斩断根须时,瞥见断口处渗出的黏液里浮动着细小的茧胎,每个不足指甲盖大的壳内都嵌着一只闭目的眼球。
黎明前的渊隙翻涌着脓血般的雾气。
阿叶右臂的金脉如萤火明灭,引领赤瞳踏过新生的青铜沼泽。腐化的根系在脚下发出黏腻的呻吟,每隔七步便有一具风干的茧壳从岩壁脱落,壳内尸体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指骨深深刺入自己的眼眶。
蝴蝶停在那枚嵌在岩壁的婚戒上。赤瞳用卵壳碎片撬动戒环时,岩层深处传来巨兽苏醒般的闷响。碎石簌簌剥落,化为青铜甲虫群扑面而来。虫群簇拥着半卷焦黑的兽皮诏书浮空展开,字迹淌着幽蓝荧光:
吾名索亚,以骨为链,以血为牢。
墟火焚身之日,时渊之卵囚于九重茧下。
若茧鸣复现,戒骨重归之时,新茧噬天。
赤瞳的指尖刚触到诏书边缘,阿叶突然发出窒息的嘶吼。少年右臂的金脉暴涨,皮肤如蛇蜕般片片剥落,露出下方青铜经络编织的诡异图腾。蝴蝶趁机钻入他的伤口,翅纹与金脉融合的刹那,渊隙底端传来岩层崩塌的轰鸣——
烟尘中浮现的青铜棺椁上,索亚的石像双手交叠于心口。她的无名指残缺处,与赤瞳手中的婚戒严丝合缝。棺盖表面刻满蠕动的茧胎,每个壳内都映着部落亡者的面容。当赤瞳将婚戒按向石像指根时,他听见棺内传来双重心跳声。
迁徙的部落被异象惊动时,赤瞳的狂笑正回荡在渊隙。
索亚才是最初的茧!我们要迎来新的神明!他嘶吼着,婚戒在石像指根迸发强光。老猎人掷出的骨矛被暴起的青铜根系绞碎,阿叶蜷缩在棺椁旁,青铜脉络已爬满脖颈。少年的喉结突变成茧胎,随着心跳声涨缩:救……救……
棺椁内的心跳突然停滞。索亚石像的瞳孔渗出幽蓝血泪,所有被焚毁的青铜根系在血雨中重生。阿叶发出最后的惨叫——他的身躯如陶俑般龟裂,青铜藤蔓从裂缝中暴长,托起棺椁冲向血月高悬的夜空。
茧鸣……开始了……
残翼蝴蝶从阿叶爆裂的眼眶中飞出,残缺的左翅已被金脉补全。它掠过燃烧的营帐,翅纹洒落的磷粉中,无数茧胎在灰烬里破壳。新生的青铜幼虫啃食着焦尸,甲壳表面浮现出死者临终前的面容。渊隙最深处,那枚被索亚用血肉封印的时渊之卵,正在棺椁的震动中缓缓苏醒。
(玛尤伊的蝶影掠过赤瞳肩头;棺内双重心跳声渐趋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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