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迈步踏入废墟深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和一种令人作呕的、难以名状的腐臭味，那是新涌入的异界生物散发的气息。地面还在微弱地颤抖，头顶巨大的漆黑裂痕像一只无声哀嚎的巨口，不断向外倾泻着扭曲的阴影。
他手中的枪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像个可笑的玩具。但他依然紧紧握着它，这是他唯一的慰藉，是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坚持。恐惧如影随形，每走一步，他都能听到瓦砾下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看到阴影中闪过猩红或惨白的眼睛。那些怪物，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还能勉强理解、勉强对抗的形态，而是纯粹的、蠕动的、没有逻辑的混沌聚合体。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实的嘲讽和扭曲。
他绕过一堆扭曲的钢筋，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六足怪物。它庞大的身躯侧翻着，甲壳上满是裂痕，墨绿色的血液流了一地，混合着尘土和雨水（如果还有雨的话），形成一滩令人不安的污泥。怪物仍在艰难地喘息，但显然已失去威胁。
再往前几米，他看到了苏婉。她躺在一个相对平坦的混凝土板上，衣衫褴褛，身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胸口起伏微弱，脸色苍白得像纸。她的研究笔记散落在旁边，被血浸湿，纸页边缘模糊不清，有些地方已经烂开。
赵启明小心翼翼地靠近，警惕地扫视四周。那个锁定若离的巨型怪物还在远处缓慢移动，它庞大的身躯遮蔽了天空，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更多的、体型稍小的怪物则在废墟中游荡，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和低语。
他跪在苏婉身边，伸出手，颤抖地探向她的颈动脉。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脉搏。她还活着。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苏婉紧闭的眼睛突然猛地睁开。她的眼神一开始有些迷茫，但仅仅是瞬间，那种迷茫就被极度的震惊和清晰的认知所取代。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迅速扫过赵启明、倒地的六足怪物、散落的笔记，最后，她的目光越过赵启明的肩膀，投向了远处的巨大裂痕和逼近的怪物。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超越一切理解的崩塌。
“若离……在哪里？”苏婉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赵启明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孤零零跪在废墟中央、身体上蔓延着金色裂纹的瘦小身影。若离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化作了废墟的一部分，她的绝望浓烈得连赵启明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苏婉的目光落在若离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复杂。然后，她的视线又回到了眼前的赵启明。
“你……为什么在这里？”苏婉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显然知道赵启明是“反神明”组织的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立场。
“我……没有地方可逃了。”赵启明苦笑了一下，笑容比哭还难看。“而且……我看到了。看到了李维，看到了她……他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这个末日……不是为了某个‘神’，它只是……混乱。”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腐败的味道。“你……你好像知道很多。你的家族……你父亲的笔记……”他指向地上的笔记，“你有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苏婉没有立刻回答。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赵启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扶住了她。她的身体像散架一样虚弱，每动一下都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靠在赵启明的肩膀上，剧烈地喘息着，视线再次锁定在天空那道不断扩张的巨大裂痕上。
“阻止？”苏婉低语着，声音里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绝望。她咳了几声，带血的唾沫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这道裂痕……它不是简单的空间撕裂。”苏婉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尽管依然虚弱。“它是……界门。被强行撕开的……通往‘混沌’的界门。”
赵启明的心脏猛地一沉。界门？他曾听“先知”提到过一些模糊的概念，关于“新世界”，关于“通神塔”是连接的通道。但亲眼看到这种规模的裂缝，听到“混沌”这个词，他才真正理解了事态的恐怖。
“艾尔想要释放的……就是这些吗？”赵启明问道，脑海中闪过艾尔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苏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地上被血浸湿的笔记上。那本几乎散架的笔记，曾记录了她父亲毕生的研究，关于“通神塔”，关于“神”，关于……苏家的秘密。
“我的父亲……苏明远。”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和沉重。“他毕生都在研究这些。他知道通神塔的本质，知道那些所谓‘神’的来源，也知道……苏家真正的使命。”
她顿了顿，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胸口，那里曾是她家族护符的位置，此刻却只剩下撕裂的衣物和血迹。
“苏家，不是‘记录者’那么简单。我们是……‘契约’的守护者。”苏婉说出这个词时，赵启明注意到她身上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尽管她如此虚弱。
“契约？”赵启明皱眉，他只知道苏婉会使用某种血魔法和符文。
“对。一个……古老的契约。与世界的……‘规则’签订的契约。”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古老感。“它赋予苏家……与维度、与存在本身进行‘交流’和‘干涉’的能力。它曾被用于封印，用于约束……甚至用于创造。”
她看向天空的裂痕，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这道界门……它违反了世界的‘拓扑结构’。它是一个……错误的‘连接’。”苏婉艰难地解释着，仿佛在回忆笔记中的某个复杂概念。“常规的力量……无法对抗纯粹的‘混沌’。我们的攻击只会激怒它，让它涌出得更快。”
她看向若离跪倒的方向，又看向远处逼近的巨型怪物。
“李维……他用生命证明了，正面的抵抗是徒劳的。”苏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伤。“若离的力量……她体内的‘∞’印记，她被艾尔干涉过的力量……它更接近‘混沌’本身，所以才能短暂地对抗，但这种对抗……代价是她的生命和异化，而且最终只会加速崩塌。”
赵启明感到一阵眩晕。对抗是加速崩塌？那他们之前所做的，若离所承受的，李维的牺牲，岂不是都在帮倒忙？
“那……那我们还能做什么？”赵启明问道，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似乎又要被浇灭。
苏婉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在积蓄力量。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对抗不了……就尝试……‘修复’。”苏婉语出惊人。
修复？赵启明以为自己听错了。用什么修复？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吗？
“用契约。”苏婉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苏家的契约……它不仅能封印，能约束，它还能……尝试修复被扭曲的‘规则’。这道界门……它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但‘契约’……或许可以尝试将这个错误……‘缝合’回去。”
这个概念太过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赵启明的认知。修复世界的伤口？听起来像是只有创世神才能做的事情。
“怎么做？”赵启明问道，尽管觉得荒谬，但他听出了苏婉语气中的认真。在这样的末日面前，任何一丝可能性都值得抓住。
“需要……一个仪式。”苏婉的声音更加虚弱了，额头渗出冷汗。“一个……非常复杂、非常危险的仪式。需要……强大的力量作为支撑，需要……精确的‘锚定’，还需要……引导‘契约’的力量，将它注入界门的核心。”
她看向若离的方向。
“若离……她身上的‘∞’印记……她作为‘钥匙’的本质……她与通神塔、与界门、与‘混沌’的特殊联系……她或许是那个……‘锚定’。或者……是引导力量的通道。”苏婉的目光闪烁着。“艾尔利用她打开界门，但‘钥匙’……也许也能用来关闭，或者……‘修正’。”
她又看向赵启明。
“你……你身上有那种决心。”苏婉说道，指的是赵启明在绝望中选择合作的意志。“你需要帮助我……构建仪式的‘场’，保护我……在仪式进行的时候。”
“我？”赵启明指了指自己，有些难以置信。他一个只懂枪械和近身格斗的人，怎么能帮助这种听起来像是神话里的仪式？
“你需要你的力量……还有你的……‘反神明’组织可能知道的一些……关于通神塔，关于‘神’的……更深层的信息。”苏婉咳了几声，声音越来越低。“这个仪式……需要我们所有人。你，我，还有……若离。甚至……那个重伤的怪物，它身上有界门的神文……也许也能提供帮助。”
她的话断断续续，但意思却无比清晰：这不是个人的战斗，也不是简单的逃亡。这是一个需要他们这些幸存者联合起来，利用各自独特的能力和知识，去尝试修复世界本身的疯狂计划。
“风险呢？”赵启明问道，声音干涩。听起来这么强大、这么不可思议的计划，风险一定大到无法想象。
苏婉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风险是……巨大的。”她低语道。“契约的力量……非常难以掌控。界门的力量……是纯粹的混沌。尝试用‘秩序’去修复‘混沌’……可能会引发更可怕的反噬。仪式失败……我们都会被界门吞噬，或者被涌出的混沌力量瞬间撕裂。”
“而且……”苏婉的目光再次落到若离身上，带着一丝担忧。“若离的状态……她体内的力量极不稳定，又被艾尔干涉过。让她参与……可能会引爆她体内的混沌，或者……让仪式彻底失控。”
“但……”苏婉看向天空，那里的裂痕还在无情地扩张。“……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赵启明沉默了。他看向天空，看向逼近的怪物，看向跪倒在地的若离，又看向身边虚弱但眼神坚定的苏婉。逃跑已经不可能了。抵抗是加速毁灭。唯一的选择，似乎只有这个听起来像找死一样的“修复”计划。
他想到了李维。那个“疯子”，用自己的生命去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想到了林晓枫。那个像天使一样救了他，又像怪物一样与他对峙的女人。
他想到了若离。那个曾经的三好学生，现在却承受着如此可怕的命运，跪在那里，像个破碎的玩偶。
他们都曾拥有他无法理解的力量，也都为了某种信念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现在，轮到他了吗？轮到他这个曾经的“反神明”，去相信“契约”的力量，去和这些曾经的“异类”合作，去尝试拯救这个他曾以为被“神明”抛弃或统治的世界？
内心深处，那种麻木的、孤注一掷的决心再次涌现。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没有别的选择可做。
“好。”赵启明说道，声音低沉但坚定。“我帮你。”
苏婉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感激，也有更多的沉重。
“我们需要……尽快。”苏婉说道，声音虽然微弱，但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七分钟后……第七波维度震就要到来。”
七分钟。仅仅七分钟。在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里，七分钟就像一瞬。
苏婉没有再多说废话，她靠着赵启明，艰难地从地上捡起几页被血浸湿的笔记碎片，用颤抖的手指拂去上面的尘土。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模糊的文字和血迹斑斑的图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仪式……需要准备。”苏婉说道，语气已经从提出计划转变为思考如何执行。“需要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需要绘制……仪式的符文。需要……一些特定的材料。还需要……想办法唤醒若离，至少让她能……配合我们的‘锚定’。”
她看向赵启明，眼神中带着一丝请求。
“你能……帮我找到那些东西吗？在这个废墟里……也许还有一些能用的东西。”
赵启明没有犹豫。他站起身，将苏婉小心地靠在断墙边，确保她不会再次倒下。然后，他再次握紧手中的枪，扫视着四周的废墟。
“告诉我需要什么。”赵启明说道，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仇恨，而是一种混合着绝望、决心和孤注一掷的复杂光芒。
苏婉靠在墙边，喘息着，开始艰难地描述她需要的材料和符文的形状。她的声音在末日的哀嚎中显得如此微弱，但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赵启明听着，记着，尽管很多东西他闻所未闻，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理解，必须做到。
远处的巨型怪物正在靠近，地面颤抖得更加剧烈。天空的裂痕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裂。但在这片绝望的中心，在这三个幸存者之间，一个疯狂的、几乎不可能的计划正在酝酿。
他们没有时间了。他们必须立刻开始。为了一线渺茫到近乎不存在的生机，他们将要挑战的，是撕裂世界的混沌本身。
赵启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废墟深处，开始寻找苏婉所说的那些东西。苏婉则靠在墙边，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声重复着那些古老的符文和仪式的细节。
若离依然跪在那里，孤零零的，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知觉。但她的存在，她胸口那个闪烁着微弱金光的“∞”印记，却是这个绝望计划的核心。
第七波维度震，还有不到七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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