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是在這被污染的屏障內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隨著趙啓明骨骼深處傳來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以及肺葉被污濁空氣灼燒的刺痛。他弓著身軀,像一座即將垮塌的石拱,用後背與肩膀硬生生扛著無形的壓力,更承受著懷中兩個生命的沉重——若離冰冷僵硬的身軀,只有胸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蘇婉則完全癱軟,氣息微弱得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她的體溫正一點點從他手臂上流失,帶著死亡的冰涼。
艾爾的存在,就在屏障之外,那片扭曲的光影邊緣。祂的身影不再穩定,像一團被風吹拂的、瀕臨潰散的煙霧,邊緣不斷閃爍、碎裂,光暈黯淡到了極點,透出一種病態的虛弱感。趙啓明能清晰地感知到,這位高維存在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價,才換來了這片刻的、搖搖欲墜的喘息。然而,這認知非但沒有帶來安慰,反而化作更深的寒意,滲入他飽受摧殘的骨髓。艾爾自身難保,祂的“遊戲”似乎也玩脫了線。
屏障內,墮落神明的意志並未消失。那股毀滅性的洪流雖被艾爾強行干預,從足以瞬間碾碎一切的狂暴變成了相對“溫和”的洶涌激流,但其惡意本質絲毫未減。它像一條受了傷、因而更加陰狠狡詐的毒蛇,在屏障內壁謹慎地遊弋著,每一次盤旋都帶起空間的微弱漣漪和更深層次的污染。它的目標始終如一——若離胸口那枚徹底黯淡下去的∞符號。它在等待,等待艾爾的干預失效,等待屏障徹底崩潰,或者,等待一個新的機會。
外界,怪物的嘶吼聲再次清晰地傳入,隔著一層薄薄的、閃爍不定的透明壁壘,它們的貪婪和瘋狂仿佛隨時能穿透進來。
絕望,如同屏障內污濁的空氣,無孔不入。趙啓明咬緊牙關,血沫混合著唾液從嘴角溢出,滴落在破爛的衣襟上。他還能做什麼?緊握著冰冷的手槍,這凡人的武器在神祇的角力場中顯得如此可笑,但這是他最後的倔強。他還能思考,還能感受懷中生命的重量,還能……撐下去。
就在這死寂般的絕望中,一絲極其微弱的變化發生了。
起初,趙啓明以為是錯覺,是自己因失血過多和精神瀕臨崩潰而產生的幻觸。他懷中,緊貼著若離、幾乎被他視為已經逝去的蘇婉,那癱軟無力的身體,似乎……動了一下?
不是劇烈的掙扎,也不是臨終的痙攣。那是一種極其細微、極其輕柔的顫抖,來自她的指尖。趙啓明低下頭,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蘇婉那隻垂落在他臂彎處、沾滿乾涸血跡的手,幾根蒼白纖細的手指,正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固執的姿態,微微蜷曲、伸展,像是在空氣中摸索著什麼。
他的心臟猛地一跳,隨即又被更深的困惑攫住。蘇婉的生命氣息明明已經微弱到了極點,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最後一絲溫暖正在消散。這……是什麼?迴光返照?還是……
緊接著,他看到蘇婉那張毫無血色、如同白紙般的臉上,長而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她的眼睛並未睜開,嘴唇也依舊緊閉,但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或者說是一種超越了生理極限的意志力,似乎正從她那瀕臨消亡的軀殼深處透出來。
她的手指,那幾根顫抖的、幾乎透明的手指,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無比精確的軌跡,在虛空中勾勒著什麼。沒有光芒,沒有能量波動,甚至沒有帶起一絲氣流。那動作輕柔得彷彿只是風中飄落的羽毛,但趙啓明卻從中感覺到了一種……秩序。一種深邃的、複雜到他完全無法理解的邏輯和結構,正在通過她指尖的微弱動作被“編織”出來。
這是……什麼?某种儀式?還是她家族傳承的秘術?在這種狀態下,她怎麼可能……
趙啓明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屏障之外,投向那團不穩定閃爍的、屬於艾爾的存在光暈。他猛然間意識到,蘇婉指尖勾勒的那些無形的、複雜的線條和節點,似乎……似乎在與艾爾那不穩定的存在狀態產生某種微妙的共鳴!
不是能量的傳遞,更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治療。趙啓明模糊地感覺到,蘇婉像是在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語言”——一種基於規則、基於契約、基於對存在本身結構的深刻理解的語言——在嘗試“描述”或者“定義”艾爾的狀態。她像一個技藝精湛的修補匠,面對一件由無數精密規則構成的、瀕臨破碎的藝術品,正試圖用最基礎的原理,去重新描繪、加固那些斷裂的、模糊的“線條”。
“契约守护者……”赵启明脑海中闪过这个词。苏婉曾动用这份力量试图修正神明对若离的意图,代价是生命燃烧殆尽。难道……这份力量,或者说这份知识,其作用方式并非只有对抗和修正,也能用於……“維護”和“穩定”?
他看到,隨著蘇婉指尖那無聲的編織,艾爾那團光暈閃爍碎裂的頻率,似乎……真的減緩了一絲。那種瀕臨徹底潰散的混沌感,被一種微弱但清晰的“秩序感”所約束,雖然整體依舊虛弱不堪,但至少不再像隨時會煙消雲散。
這簡直是……奇蹟。或者說,是超越了他理解範疇的、屬於蘇婉家族知識體系的奧秘。
趙啓明的心臟狂跳起來,不是因為希望的重燃——他很清楚,蘇婉的狀態比艾爾更糟,她此刻的行動,無疑是在透支那最後一絲、比風中殘燭還要微弱的生命火花。他之所以震驚,是因為他意識到,蘇婉,這個一直以來以智慧、冷靜和知識示人的女性,其家族傳承的“契约守护者”身份,所蘊含的深度和力量,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那不僅僅是一種戰鬥或防禦的手段,更是一種觸及存在本質、能夠與高維存在進行“規則”層面互動的古老知識體系!
蘇婉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近乎透明,嘴唇甚至泛起了一絲淡淡的青灰色。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間隔得更長,仿佛隨時會停止。但她的手指,依舊穩定而精確地在虛空中劃過,編織著那無形的、穩定存在結構的“契約”。
屏障內,那條受傷的毒蛇——墮落神明的意志,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它遊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那股陰冷的窺伺感中,似乎也染上了一絲困惑和警惕。它或許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它能感覺到,那個原本正在快速衰弱的、阻礙它的高維存在(艾爾),其潰散的趨勢被遏制住了,甚至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穩定”跡象。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墮落神明的意志暫時停止了向若離靠近的動作。它在評估,在觀察。這個狹小的、被污染的空間內,力量的平衡似乎正在發生某種詭異的、超出它預期的偏移。
趙啓明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擾了蘇婉這最後的、燃燒生命的“工作”。他緊緊抱著懷中的兩人,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最堅固的屏障,隔絕著外界的寒意和內部的侵蝕。他看著蘇婉那張因極度虛弱而顯得格外聖潔的側臉,心中百感交集。震驚、敬佩、悲傷,以及一種更加沉重的責任感。
他不知道蘇婉的“治療”能持續多久,能起到多大的效果。他只知道,蘇婉正在用她生命最後的餘燼,為他們所有人,包括那個冷漠的觀察者艾爾,爭取著寶貴的、或許是以秒計算的時間。
艾爾的目光,依舊落在屏障內。趙啓明感覺到,那目光中除了疲憊和對“種子”的專注,似乎還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對於蘇婉行為的審視,或許還有那麼一丁點,連艾爾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對這種凡人知識體系的……意外?
蘇婉的手指越來越慢,越來越無力。她勾勒出的無形符文,也開始變得模糊、渙散。終於,隨著最後一縷氣息從她微張的唇間逸出,她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搭在了若離冰冷的肩頭,徹底失去了所有動靜。
她體內的最後一絲光,熄滅了。
然而,屏障之外,艾爾那原本狂亂閃爍、瀕臨解體的身影,此刻卻穩定了不少。雖然依舊黯淡虛弱,但那種時刻可能潰散的危機感,確實減輕了許多。祂的存在,像是被打上了一層脆弱但有效的“補丁”,暫時……穩住了。
蘇婉的治療,或者說“穩定”,成功了。以她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趙啓明閉上眼睛,滾燙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混入臉上的血污。他感覺到懷中蘇婉的身體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生機的跡象,只剩下冰冷的重量。
屏障內的空氣依舊污濁,墮落神明的意志在短暫的停頓後,再次開始緩慢而執著地遊弋,它的目標,依然是若離胸口那沉寂的符號。外界的嘶吼也從未停止。
危機並未解除。艾爾的狀態只是暫時穩定,而非恢復。屏障依舊脆弱。他們仍然被困在絕境之中。
但是,蘇婉用她的犧牲證明了一件事——凡人的知識與意志,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或許真的能觸及神祇的領域,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趙啓明重新睜開眼,眼神中的恍惚和悲傷被一種更深沉的決絕所取代。蘇婉為他們爭取到了時間,哪怕可能只有幾分鐘,幾十分鐘。他不能浪費。
他必須做點什麼。
他低頭看了看懷中氣息全無的蘇婉,又看了看依舊冰冷沉寂、但胸口符號似乎不再那麼死寂的若離。然後,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屏障,望向那略微穩定了一些、但依舊虛弱的艾爾。
被動等待,只有死路一條。
凡人的掙扎,必須找到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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