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凝视著艾尔。
她的视线，或者说，她残存的感知，正投注在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以众生为棋的高维存在身上。然而此刻，艾尔在她眼中呈现出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一种几乎要逸散的稀薄。
他的轮廓比苏婉记忆中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黯淡，那曾如同星辰般恒定、偶尔闪耀出冰冷智慧光芒的存在，如今却像是风中残烛，光芒极不稳定地摇曳著，边缘模糊，仿佛随时都会被周遭深沉的、无处不在的阴影所吞噬。他的存在感，正以一种令苏婉心惊的速度衰减，从一个清晰的「我」，一个拥有明确意志与力量的个体，逐渐模糊、淡化，趋向一个不确定的「它」，一个仅仅是能量聚合的现象，甚至连现象本身都濒临瓦解。
这与赵启明在屏障内感知到的艾尔的虚弱有所不同。赵启明感受到的是力量的巨大损耗，是存在的不稳定，但苏婉此刻所「看」到的，是更深层次、更根本的危机。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源自堕落神明的「虚妄」之力，如同无形的、带有剧烈腐蚀性的潮水，正持续不断地从艾尔存在的每一个孔隙，每一个「真实」的基点渗透进去。
这股「虚妄」之力，阴冷、粘稠，带著一种要将一切有形之物、有序之律都化为混沌与熵增的终极恶意。它不仅仅是在消耗艾尔的力量，更是在消解他存在的「真实性」，试图将他所代表的那份高维度的「秩序」与「认知」彻底扭曲、污染，最终化为虚无。
构成艾尔高维存在的「真实」基石，那些凡人无法理解的复杂规则与精妙结构，正在这股「虚妄」的侵蚀下缓慢地剥离、黯淡，如同被强酸腐蚀的画卷，色彩斑驳，线条断裂，最终化为一捧飞灰，消散于无形。
苏婉的心，或者说她意志的核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作为「契约守护者」的传承者，她曾耗尽生命最后的余烬，试图以家族秘传的知识去「定义」、去「稳定」艾尔因干预神明力量而濒临撕裂的「真实性」。那一刻，她比任何人都更近距离地触碰过艾尔存在的本质，也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艾尔此刻所面临的危机之深重，以及那「虚妄」之力的恐怖。
她的那份努力，如同在即将崩塌的宏伟神殿中，用一根蛛丝去维系一根断裂的巨柱。当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作用，为艾尔带来了刹那的稳定。但现在看来，那或许只是延缓了崩溃的进程，却无法阻止「虚妄」持续不断的渗透。艾尔为干预堕落神明力量规则所付出的代价，远比她最初估计的还要惨烈。
他撕裂了自身的「真实性」，这本身就是一种对存在的巨大亵渎，留下的破绽如同敞开的门户，让「虚妄」得以长驱直入。
苏婉回想起艾尔在最后关头，依然分出所剩无几的关注，投向若离胸口那枚被他称为「种子」的无限符号。那份执著，那份对「变数」的期待，即便在自身存在都岌岌可危的时刻，也未曾完全消散。这让苏婉对艾尔的认知产生了更复杂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冷漠的观察者，一个拨弄命运棋局的高位者，他也是一个在「真实」与「虚妄」的终极战场上，以自身为赌注的参与者。
她明白，艾尔的衰弱，绝不仅仅是他个体的存亡问题。
他是目前已知唯一能以「规则」层面干预堕落神明力量的存在。他就像一道屹立在「真实」世界与「虚妄」深渊之间的堤坝，尽管这道堤坝本身也充满了裂痕，摇摇欲坠。一旦艾尔彻底崩塌，其构成他存在的「规则」碎片，那些对宇宙本质的深刻认知，若是被那堕落神明所吸收、利用，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意味著「虚妄」的力量会得到空前的增长，世界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所有挣扎求存的生灵，都将面临更加深沉、更加无法抵抗的绝望。
赵启明他们在废墟中的艰难跋涉，守望者的考验，若离「火种」的微光……所有这些在「虚妄」侵蚀下显得如此脆弱的希望，都将失去最后的屏障。
苏婉紧握著无形的双拳，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的意志淹没。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幻痛，提醒著她曾经的实体与此刻的虚无。艾尔那源自存在根基的疲惫，以及那种几乎要放弃维系、沉入永恒虚无的诱惑与沉沦感，也如同冰冷的雾气，隐约地传递到她的感知之中。
她知道，单纯的担忧和旁观，无法改变任何事情。艾尔的困境，已经远远超越了她现有知识所能理解和处理的范畴。她所掌握的「契约守护者」的知识，更多的是关于「契约」的订立、规则的解析、以及对「神遗物」的运用，而非直接修补一个高维存在的「真实性」。
但那份源自血脉传承的责任感，那份在对抗「虚妄」的共同目标下，与艾尔之间建立起来的微妙且脆弱的联系，让她无法就此袖手旁观，任由艾尔被「虚妄」彻底吞噬。
她曾以生命为代价，尝试过一次。那一次，她失败了，或者说，收效甚微。
此刻，她仅存的意志，如同黑暗中的一缕青烟，萦绕在艾尔模糊的轮廓周围。她的感知中，艾尔的存在就像一幅正在被雨水打湿、字迹逐渐晕开的古老卷轴，那些曾经清晰有力的笔触——代表著他的「规则」与「认知」——正在一点点地失去其明确的边界，与周围混沌的「虚妄」背景混淆起来。
那股侵蚀之力，耐心而又残酷，如同最精密的酷刑，一点点剥离著艾尔的「自我」。堕落神明的意志，则像一头潜伏在暗影中的巨兽，耐心地等待著猎物最后的挣扎结束，然后一拥而上，享受盛宴。
不，绝不能这样结束。
苏婉的意志中，那份深切的担忧，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下积蓄的暗流，正逐渐汇聚，翻涌，试图冲破某种束缚。这份担忧，在极致的压抑之后，开始在她心中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决心。
她必须行动起来。
即便她已逝去，即便她仅存的只是微弱的意志投影，她也必须尝试。她必须寻找任何可能的方法，哪怕是最渺茫的希望，来帮助艾尔，阻止他被「虚妄」彻底吞噬。
这不仅仅是为了艾尔，更是为了赵启明，为了若离，为了那些在废墟中挣扎的幸存者，为了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中，所有尚未熄灭的「真实」的火星。
她的目光，或者说她意志的焦点，再次投向艾尔那明灭不定的核心。那里，似乎还残存著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纯粹的「真实」之火，在「虚妄」的狂风暴雨中顽强地闪烁著。
或许，关键就在于如何重新点燃这团火焰，或者至少，为它构筑一个可以暂避风雨的壁垒。
苏婉的思绪急速运转，翻遍了她继承的庞大知识库。那些关于古老仪式、失落契约、甚至是禁忌知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掠过，筛选，重组。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夜中划过天际的流星，瞬间照亮了她思绪的一角。
她必须找到一种方法，一种能够超越常规，触及存在本质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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