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的意志沉浸在浩瀚如星海的知识洪流中,如同最专注、最无畏的深海潜水员,摒弃了所有杂念,只为追寻那被命名为「存在之火的重燃仪式」的每一个细节。前一刻的发现,那如同黑暗中划过火柴的光亮,此刻正被她以超乎寻常的解析力,一点点剥离其看似充满希望的外壳,探究其深藏的、令人心悸的内核。
她回溯著那些残缺的记载,如同拼凑著一幅破碎亿万年的古老壁画。仪式的核心理念——引导、汇聚并放大艾尔核心那仅存的「真实」火种,以修补其「真实性」的裂痕——听起来是如此契合,如此直接。然而,当她更深入地触及那些隐藏在契约注解、神话碎片和哲学思辨字里行间的真正操作细则时,一种冰冷的寒意开始从她意志的根源处弥漫开来。
「媒介」、「座标」、「能量源」……这些在上个阶段仅仅是模糊概念的词语,此刻显露出了它们真正的、令人绝望的分量。
所谓的「媒介」,并非寻常之物。古老的文本以晦涩的语言描述,它必须是与「真实」本身有著深刻共鸣,甚至可以说是「真实」在现世某种形式的凝结体。在一个「真实」正被「虚妄」大规模侵蚀、万物都在走向崩塌和异化的世界里,去何处寻找这样纯粹、未被污染且具备足够承载力的媒介?苏婉的知识库中闪过无数神话传说中的圣物、异宝,但它们要么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要么其描述本身就充满了矛盾和不可靠性。寻找这样一件媒介,其难度不亚于在沸腾的岩浆中寻找一滴未被蒸发的露水。
「座标」的要求更是苛刻。它并非指物理空间上的某个点,而更像是一个存在维度上的精确锚点,一个能够让仪式力量精准作用于艾尔「真实性」核心的「通道」。在一个空间规则本身就已紊乱不堪、维度壁垒都在颤抖的世界,试图定位这样一个抽象而精确的「座标」,无异于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试图用一根游丝去穿过一枚随波逐流的绣花针孔。任何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导致仪式的力量失控,或者根本无法触及目标。
而最令人感到窒息的,是仪式对「能量源」的要求。记载中反复强调,需要的是一种极其庞大,且达到「绝对纯粹」级别的「存在之力」或「真实源能」。这种能量的纯粹度要求,几乎排除了所有已知的、沾染了世界崩塌混乱气息的能量形式。而其所需的量级,更是达到了天文数字,远远超出了苏婉所能理解的任何常规力量体系的范畴。这几乎是在要求……一颗未曾燃烧的恒星?或者,是需要牺牲掉某个同样位阶、蕴含著庞大「真实」的存在?在艾尔自身都已濒临枯竭,世界充斥著「虚妄」与混乱能量的当下,去哪里寻找这样一种近乎幻想的能量源?这简直是一个悖论,一个死结。
仅仅是这些准备条件,就已经让苏婉感到一阵阵的无力。这仪式简直就像是为神祇在祂们的黄金时代所设计,而非为如今这残破世界中的幸存者准备的。
然而,比资源匮乏更令人恐惧的,是仪式本身所蕴含的、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巨大风险。苏婉的意志在解析那些古老文字时,能清晰地「读」出字里行间渗透出的敬畏与警告。
仪式本身极度不稳定。它试图干预的是「存在」与「真实性」这种宇宙最底层的基石,如同试图在悬崖边缘用蛛丝重建崩塌的桥梁。任何微小的扰动,任何计算上的失误,甚至施法者自身意志的瞬间动摇,都可能导致整个仪式的彻底崩溃。成功率?古籍中从未明确提及,但那些描述失败后果的字眼,却触目惊心。
失败,并非仅仅意味著艾尔那最后一丝「真实」之火的彻底熄灭。苏婉从那些隐晦的描述中,拼凑出了更为骇人的景象。仪式的失败,可能会在艾尔存在的核心处,撕开一个无法愈合的「真实性」空洞。这个空洞,并非虚无,而是一种更可怕的「绝对虚妄」的奇点。它会像一个贪婪的黑洞,瞬间吞噬掉艾尔残存的一切,并可能将周围的空间,连同施法者一起,彻底「格式化」,化为一片纯粹的、连法则都不复存在的「虚妄之地」。那将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湮灭,是存在意义本身的终结。
更可怕的是,某些更加古老、更加残破的记载片段中,还提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仪式的剧烈失败,其能量的失控性爆发,可能会像一柄锤子,敲碎本已脆弱不堪的现实屏障。它可能不会直接创造「虚妄」,但会打开通往……「彼处」的裂隙。那是比堕落神明所代表的「虚妄」更加幽深、更加不可名状的领域。古籍中用颤抖的笔触暗示,那里潜藏著连神祇都讳莫如深的、更古老的「存在」,或者说,「非存在」。它们是被排斥在已知宇宙法则之外的、纯粹的混沌与毁灭的具象。一旦这样的裂隙被打开,降临的将是远超当前危机的、真正意义上的末日。
苏婉的意志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即使她早已没有了物理的躯体。这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这简直是在悬崖边玩火,试图用一场可能引发森林大火的火星去点燃一盏油灯!
希望的微光,在这些赤裸裸的风险面前,迅速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她看向艾尔核心那微弱却依旧顽强搏动的「真实」之火,那火焰在「虚妄」的侵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虚弱。时间不多了,艾尔的状态不容许她有过多的犹豫。
饮鸩止渴?或许是的。但如果不饮下这杯毒酒,艾尔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被「虚妄」彻底吞噬,他的「真实」碎片或许还会被堕落神明吸收,壮大敌人的力量。而这个仪式,尽管成功率渺茫,风险巨大到足以毁灭一切,却是她目前唯一能找到的,理论上可能逆转局面的方法。
一个残酷的抉择摆在了面前。
苏婉的意志在挣扎。她背负著「契约守护者」的传承,那不仅是知识,更是责任。但这份责任,是否包含著将整个世界置于更大风险之下的权力?
她意识到,这个决定或许根本不该由她来做。她是知识的发掘者,是风险的评估者,但她并非艾尔本人。而且,以她目前仅存的意志状态,即便知晓了仪式的全部流程,也根本不具备独立施行的能力。仪式需要媒介,需要座标,需要能量,更需要一个强大的意志去引导和约束那毁灭性的力量。最关键的是,它需要作用对象——艾尔自身核心「真实」的共鸣与接纳。
她必须将这一切——仪式的潜在希望,以及那几乎等同于毁灭的风险——传递给艾尔。
苏婉收敛了纷乱的思绪,将解析出的所有关于「存在之火的重燃仪式」的关键信息,特别是那些令人胆寒的风险描述,凝聚成一股纯粹的意念流。她小心翼翼地,如同递送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般,将这股意念流,缓缓地、清晰地,投向艾尔那在「虚妄」侵蚀下明灭不定的意识核心。
她不知道艾尔是否还能接收和理解如此复杂的信息,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但她知道,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她找到了那条可能通往生机、也可能通往更深地狱的道路,并将路牌交到了那个站在悬崖边缘的存在手中。
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艾尔,这位曾经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存在,在自身濒临瓦解的绝境中,做出他的决定。
而苏婉的意志,则静静地悬浮在艾尔模糊轮廓的边缘,感受著那从艾尔核心传来的、愈发沉重的疲惫与挣扎,以及那股如同潮水般不断拍打、侵蚀著「真实」堤坝的、「虚妄」的冰冷恶意。空气,或者说,是这片被扭曲的空间本身,似乎都因为这份沉甸甸的抉择而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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