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若离的感知中分裂成了两个层面。
外层是疯狂的现实。天空如同被撕裂的画布，巨大的漆黑裂痕横亘天际，不断呕出扭曲、亵渎理性的异界造物。轰鸣声、尖啸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能量碰撞的巨响交织成末日的交响曲。受伤的“邪神”黑影在无数怪物的围攻下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在围攻下显得不再那般不可战胜，甚至有些狼狈。大地在震颤，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腐败和浓郁血腥的气味。这一切喧嚣而混乱，却又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内层是绝对的死寂。是怀中林晓枫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是她苍白如霜雪的脸庞，是紧闭的眼睫上沾染的尘埃与干涸血迹，是那只无力垂落、指尖冰凉的手。是自己喉咙里砂纸摩擦般的刺痛，是眼眶干涩刀割般的剧痛，是膝盖磕破处黏腻的血污和碎石的硌痛，更是脚踝肿胀处每一次心跳都会牵扯起的钻心剧痛。最核心的，是那股毁天灭地的悲伤和足以将灵魂压垮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意识的残骸。
“……是我害了你……晓枫……对不起……对不起……”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呜咽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抽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她沉浸式的哀恸。
若离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冰冷的警惕之光一闪而过。她的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无法立刻做出防御姿态，但怀抱晓枫遗体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像一头护崽的受伤野兽。
一个人影踉跄着从弥漫的烟尘中冲出，险些撞在一截断裂的钢筋上。他停下脚步，剧烈地咳嗽着，胸口似乎有旧伤在隐隐作痛。是赵启明。
赵启明脸上混合着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看到眼前景象时的愕然。他显然也目睹了天空的异变和异界生物的入侵，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偏执和狠厉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对这超出理解范围的末日景象的恐惧和茫然。他看到了跪坐在废墟中、形容枯槁、抱着一具尸体的若离。
他认出了她，那个差点杀死自己的“钥匙”，那个被“先知”和艾尔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女。他也认出了她怀里的人——那个拥有冰霜之力的同伴，林晓枫。看样子，是死了。
赵启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不久前，他还执着于向神明复仇，执着于组织的“大业”。但现在，看着天空中涌出的怪物，看着连“邪神”都被围攻的景象，他过往的信念像个拙劣的笑话。什么反抗神明？什么新世界？在这宇宙级的灾难面前，个体渺小得如同尘埃，生存本身成了唯一的、也是最奢侈的目标。
他本能地想要远离若离。这个女孩太诡异，太危险，而且明显处于崩溃的边缘。但就在他准备悄然后退，寻找更安全的藏身之处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从侧面的阴影中传来。
不止一个。
赵启明猛地转身，握紧了手中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根锈迹斑斑的短钢管。只见几只磨盘大小、由无数扭曲节肢胡乱拼凑而成的甲虫状生物，正从一堆坍塌的混凝土块后面爬出来。它们的外壳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金属光泽和腐肉质感的暗紫色，复眼闪烁着非自然的幽光，口器开合间滴落下粘稠的、带着强腐蚀性的涎液，所过之处，地面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白烟。
这些东西……和刚才围攻“邪神”的怪物是同一种类型！它们扩散出来了！
赵启明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独自面对一只都极其危险，更何况是好几只。逃跑？往哪里逃？这片废墟危机四伏，谁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若离。她依然跪在那里，抱着林晓枫，仿佛没有注意到逼近的危险。但赵启明注意到，她原本空洞的眼神，此刻却死死地盯住了那些甲虫状生物，特别是其中一只离她们最近的。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要将对方凌迟处死的……恨意。
这恨意如此纯粹，如此浓烈，让见惯了生死的赵启明都感到一丝寒意。
“喂！”赵启明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迫，“那些东西过来了！想活命就别发呆！”
若离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怪物身上。猫的本能告诉她，危险正在逼近。人类的意识告诉她，这些东西，和杀死晓枫的那个阴影，来自同一个地方，它们都是……敌人。
一只甲虫怪物似乎被活人的气息吸引，率先加快了速度，多足在碎石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径直朝着若离和她怀中的林晓枫冲来！
赵启明咒骂一声，几乎是本能地跨出一步，挡在了若离侧前方，双手紧握钢管，准备迎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残存的某种道义，或许是意识到唇亡齿寒——如果若离被杀，下一个就是他。
就在甲虫怪物即将扑到赵启明面前时，异变陡生！
一直跪坐不动的若离，突然以一种与她极度虚弱状态完全不符的爆发力，猛地将怀中林晓枫的遗体向旁边轻轻一推，同时，她抓起手边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那只甲虫怪物的一只复眼砸去！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因为脚踝的剧痛而显得有些踉跄和扭曲。但那一下，却蕴含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无比精准的恨意。
“噗嗤！”
石块准确地命中了怪物的复眼，暗紫色的汁液和破碎的晶状体爆溅开来！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顿，攻击的势头被打断了。
赵启明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怒吼一声，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钢管狠狠砸向怪物的头部与躯干连接的脆弱部位！
“咔嚓！”一声脆响，钢管深深嵌入了怪物的甲壳缝隙。怪物疯狂地扭动挣扎，但赵启明死死地压住钢管，用体重和力量阻止它前进。
另外几只甲虫怪物被同伴的惨状和赵启明的凶悍所慑，暂时停下了脚步，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
若离在扔出石块后，身体便失去了支撑，重重地摔倒在地，脚踝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过去。但她没有呻吟，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渗出血丝。她挣扎着，试图重新爬起来，回到林晓枫的遗体旁边，将她护在身后。
赵启明一边与受伤的甲虫怪物角力，一边瞥了若离一眼。这个女孩……刚才那一下，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在极度悲伤和虚弱下能做出来的反应。那不是战斗技巧，而是一种……混合了野兽本能和刻骨仇恨的、近乎疯狂的精准攻击。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先知”说她是“钥匙”，艾尔说她是“作品”。但在赵启明看来，此刻的若离，更像是一把刚刚淬火、带着裂纹、却锋利得能割伤一切靠近之物的……凶器。
“帮我！”赵启明朝着若离低吼，他快要压制不住这只受伤发狂的怪物了，“这些东西……不止这些！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若离喘息着，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赵启明，又看了看那几只虎视眈眈的甲虫怪物，最后，目光落回林晓枫苍白的脸上。
猫的本能尖锐地嘶鸣着：危险！生存！
人类的意识痛苦地低语着：晓枫……不能让她留在这里……不能让她的牺牲白费……
恨意如同燃料，在她冰冷的绝望中燃烧。不是为了赵启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守护怀中这最后的温度，为了……让杀死晓枫的那些东西付出代价。哪怕现在能做的，只是活下去，只是拖着这个仇人一起，暂时避开这些恶心的爬虫。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看了赵启明一眼，然后艰难地、一点点地，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的动作幅度很小，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让赵启明感到心惊。
赵启明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不是合作，更像是……两头在绝境中互相警惕、却又不得不暂时共同面对更凶恶敌人的野兽，达成的一种无声的、脆弱的、随时可能因为下一秒的威胁而破裂的……联合。
“那边！”赵启明用下巴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一堵相对完整的残垣断壁，可以作为暂时的掩体，“掩护我！”
他猛地发力，将钢管从怪物体内抽出，带出一大片腥臭的组织液。受伤的怪物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挥舞节肢。赵启明借着怪物后退的瞬间，转身就向那堵断墙跑去。
若离看着赵启明的背影，又看了看逼近的其他几只甲虫。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撕裂般的剧痛，再次抓起一块碎石，用尽力气朝着离她最近的一只怪物掷去。
石块没能造成实质伤害，但成功吸引了那只怪物的注意力，为赵启明争取了宝贵的几秒钟。
赵启明冲到断墙后，立刻转身，用钢管警惕地指向外面。
若离则用尽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林晓枫身边，再次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蜷缩在断墙的阴影下，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颤抖。
外面的甲虫怪物似乎对躲在掩体后的目标失去了兴趣，或者被远处“邪神”战场更大的动静所吸引，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发出了几声不甘的嘶鸣，最终转向其他方向爬去。
临时的危机解除了。
断墙后面，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因为剧痛和虚弱而不断颤抖、紧抱着同伴冰冷遗体、眼神冰冷空洞的少女；一个是大口喘着粗气、握紧武器、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少女的男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尘土味，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戒备。
末日废墟之上，一个极其怪异而脆弱的联合，在绝望和共同的威胁下，悄然形成了。没人知道它能持续多久，也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暂时活了下来。
若离低头看着怀中林晓枫的脸，空洞的眼神深处，那丝冰冷的光芒，似乎又凝练了一分。活下去……然后……找到那个阴影……杀了它。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