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平静的问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更深沉的、冰冷的漩涡。若离没有立刻回答。她怀中的林晓枫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那微弱的余温正在一点点散去，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何等残酷的现实。
心脏处的金色“∞”符号稳定而有力地脉动着，像一个陌生的引擎在她体内启动，带来一种空虚却异常清晰的力量感。这种感觉压制了汹涌的悲恸，将其凝结成一种近乎固态的决心。她抬起眼，金色的竖瞳中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崩溃，只剩下一种非人的平静和审视。
林晓枫的话语——“钥匙，并非总是用来打开门的”——如同凿刻在灵魂深处的铭文，在她听到艾尔那“关闭界门”的提议时，瞬间被激活。混乱之神，会渴望秩序？变化之主，会主张终结？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矛盾。艾尔的提议，听起来像是一个简洁明了的句号，但若离本能地感觉到，在那看似完美的句点之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省略号。
李维也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凝固的诡异。他握着金属支架的手更紧了，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受伤的腿传来阵阵剧痛，但他强迫自己站稳，目光锐利地锁定在赵启明的脸上，符文手臂上黯淡的红光微微起伏，仿佛在感应着某种无形的能量波动，手臂皮肤下隐约可见的数字【12%】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了一点，带来一种无声的紧迫。
艾尔似乎很享受这种无声的对峙和猜疑。他（赵启明）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学者般的、近乎温和的微笑，但这微笑却无法抵达眼底，那双眼睛深处，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看来，”艾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是赵启明那略显沙哑的嗓音，但语调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我的提议……并没有得到预期的认同。”
他向前又走了一小步，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关闭界门，阻止混沌的进一步蔓延，将那些不属于这个维度的东西彻底隔绝在外……这难道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能够让你们……让这个濒临破碎的世界获得喘息的方法吗？”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听起来无懈可击。对于任何一个挣扎在末日边缘的幸存者而言，这都像是唯一的救赎之道。
若离依然沉默，但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警惕和探究的目光，像是在解剖一个复杂的、布满陷阱的方程式。
艾尔似乎并不意外，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扫过若离怀中的林晓枫，然后又回到若离脸上，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仿佛在阐述某个惊人发现的意味：“我理解你们的疑虑。毕竟，由我——一个被你们称为‘混乱之神’的存在，来提出‘恢复秩序’的方案，听起来确实……不太寻常。”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欣赏他们紧绷的神经。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脸上的温和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我必须告诉你们，我之前的提议，虽然听起来诱人，但经过更深层的考量……我反对。”
反对？！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若离和李维的脑海中炸响。
艾尔……反对关闭界门？他自己提出的方案，现在又自己推翻了？
李维的眉头瞬间拧紧，握着支架的手臂肌肉绷起，全身的戒备提升到了顶点。这反转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诡异，完全超出了常理。
若离的心脏猛地一跳，那“∞”符号的脉动似乎也随之加快了一瞬。她死死盯着艾尔（赵启明），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破绽。为什么？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艾尔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惊愕和不解，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远处那片空间扭曲、能量混乱的区域——通神塔曾经矗立，如今只剩下毁灭性入口的地方。
“关闭它，”艾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用一种……彻底的、永久性的方式，将这个‘界门’从存在层面上抹除……是的，这或许能阻止那些低阶的混沌生物继续涌入你们的世界。”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其遥远而恐怖的景象。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扇‘门’，它连接的……不仅仅是混乱的源头？”
“它同时，也是维系着某个……更加庞大、更加古老存在的基石。一个……你们或许可以称之为‘神明世界’的地方。”
神明世界？
这个词让若离和李维都感到了强烈的震动。苏婉曾经提到过神明的世界，但从艾尔口中说出，并且与关闭界门的后果直接关联，其分量截然不同。
“强行、粗暴地将这扇门彻底焊死，”艾尔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平静，但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就像是从一个精密运转的宇宙天平上，猛地抽走了一边的砝码。你们这边或许暂时安全了，但天平的另一端……那个所谓的‘神明世界’，将会因此产生无法想象的连锁反应。”
“平衡将被打破，法则将陷入紊乱，稳固的现实结构可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开始崩塌。”艾尔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形容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某种……敬畏？“那将是一场远超你们想象的灾难。一场……连我都未必乐见的，波及更高维度存在的……彻底的毁灭。”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若离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直视她心脏处那枚神秘的“∞”符号。
“所以，”艾尔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关闭界门？不，我反对。那并非解决之道，反而可能……是开启另一场更大浩劫的钥匙。”
废墟之上，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死寂中充满了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未知。艾尔的“反对”，比他之前的“提议”更加令人不安。他所描绘的“神明世界崩溃”的景象，如同一个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瞬间变得复杂了无数倍。
若离感到一阵眩晕。关闭界门是陷阱，不关闭界门则意味着现实世界的持续毁灭和潜在的神明世界崩溃？两条路，似乎都通向绝望。林晓枫所说的“第三条路”，到底指向何方？艾尔此刻的警告，究竟是真实的风险揭示，还是又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用来引导她走向某个他真正期望的方向？
她看着眼前这个占据着赵启明身体的混乱之神，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敌人，更是一个庞大到无法理解的宇宙规则的一部分，而艾尔，似乎乐在其中地扮演着搅局者和……某种意义上的“规则宣读人”？
李维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经历过无数危险，处理过各种棘手的案件，但眼前的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过往经验所能理解的范畴。“神明世界”、“维度崩塌”……这些词语像沉重的铁块，压在他的心头。他看向若离，发现她虽然依旧抱着林晓枫，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一种在彻底的迷茫和绝望中，反而淬炼出的、寻找真相的执拗。
艾尔看着他们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自己投下的这颗重磅炸弹所造成的效果。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将这个更加沉重、更加无解的选择题，重新抛回给了他们。
是相信混乱之神的警告，在现实毁灭和神明世界崩溃的两难中寻找虚无缥缈的“第三条路”？还是质疑这一切，认为这只是艾尔阻止他们关闭界门的又一个阴谋？
时间，在废墟的死寂中，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远方怪物的嘶吼声隐约传来，提醒着他们，无论做出何种选择，现实的威胁从未远离。而若离心脏处那枚“∞”符号，依旧在稳定地脉动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超越简单“开”与“关”的复杂逻辑，等待着被解读。新的对峙，在揭示了更深层危机的背景下，以一种更加令人绝望的方式，重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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