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阳的手指在《劳动法》扉页掐出月牙状凹痕，九月的蝉鸣声透过监狱活动室的铁窗，与缝纫车间的机器轰鸣混成单调的白噪音。十二名犯人挤在褪色的蓝漆长凳上，后排两个运输队的光头正用《刑法手册》垫着偷吸卷烟。
根据第三十八条，劳动者有权拒绝强迫劳动......他的声带突然像被砂纸磨过，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2025年那个被甲方逼着伪造考勤记录的下午不受控地浮现——那些在写字楼厕所隔间偷哭的实习生，和眼前这些偷奸耍滑的囚犯重叠成重影。
程老师舌头让管教剪了？运输队老周踹翻凳子，烟灰簌簌落在前排少年犯的课本上，上礼拜讲《工伤认定》还唾沫横飞呢！
铁门外的管教老杨正要呵斥，程秋阳已经跌跌撞撞冲出活动室。穿过晾晒囚服的铁丝网时，他恍惚看见穿越前被主管当众撕毁方案书的自己——同样的手足无措，同样的落荒而逃。
监舍306飘着茉莉香片的气味。秦远山正用牙刷柄改装的茶匙搅动搪瓷缸，银灰色囚服领口别着自考学院的校徽。这个因商业操纵罪入狱的前投行总监，连泡茶都保持着陆家嘴精英的仪态。
上周三食堂打饭，你故意让老周插队。秦远山推过茶缸，水面浮着两片发黄的茉莉花瓣，劳动车间搬原料，你又替运输队多扛了二十斤麻袋。
程秋阳捧着发烫的搪瓷缸，想起穿越前在写字楼帮同事背锅的烂好人做派。阳光透过铁窗栅栏的阴影，投在秦远山枕边那本《人力资源管理实务》上——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剪报，是2013年某上市公司财务造假的新闻。
讨好型人格当不了好猎头。秦远山突然翻开《劳动法》，指着第三十八条的注释，就像这条被迫加班可解除合同的规定——你上周讲课刻意回避996争议，怕触痛某些人的神经？
中秋联欢会的镁光灯烤得人发晕。程秋阳攥着《职场PUA防治手册》的讲稿，台下三十多双眼睛在阴影里闪烁。当他念到精神压迫的隐蔽性时，运输队的方向传来硬币落地的脆响——是赌局开始的信号。
去年有家互联网公司，用AI监控员工如厕时间......他的喉咙突然被无形的手扼住，穿越前在劳务派遣公司目睹的黑幕在眼前闪回。冷汗浸湿的后背贴上冰凉的投影仪，幕布上的PPT定格在心理契约失衡的标题页。
程老师又被甲方爸爸骂了？老周阴阳怪气的起哄引发哄笑。程秋阳盯着幕布上扭曲变形的影子，突然看清自己讨好型人格的根源——那个在2025年不敢拒绝加班的小职员，和此刻在监狱强装镇定的假讲师，本质上都是懦弱的逃避者。
放风场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减刑通知书贴在公告栏上。程秋阳用缝纫线装订好《猎头背调指南》，扉页写着人性观察比简历分析更重要。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当学生？秦远山沏着第三遍茉莉香片，上周缝纫机故障，你宁可手缝三百个裤兜也不让运输队背锅——这种轴劲儿适合做背调。
程秋阳摩挲着手册里的案例：某CEO将商业贿赂包装成员工福利，某CFO用慈善基金会洗钱。他突然意识到，穿越前的自己就像这些案例里的糊涂虫，既想坚守底线又忍不住讨好所有人。
冬至那天的法律课上，运输队往程秋阳的保温杯里吐了烟灰。他平静地擦掉杯沿的污渍，在黑板上画出2014-2025年劳资纠纷的数据折线图。
广东某电子厂在厕所装计时器，和某些人用拳头建立的监狱秩序......他故意盯着老周惊愕的脸。台下突然响起零星的掌声，来自那个总被克扣劳动分的少年犯。
当管教宣布课时结束，程秋阳破天荒没帮运输队收拾桌椅。回监舍的路上，秦远山把《社会心理学》拍在他胸口：恭喜，你的精神诊疗费该结账了。
铁窗外的雪落得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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