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冲着男人的背影:“你……你好?”
蹲着的男人转过身,站起来。看到林莉,他把手里那个很小很小的洒水壶放到了一旁办公桌上,接着开口:“你是哪位。”
林莉发现此人虽然面容清秀、气质也如纯教授所说那般“一眼就觉得他干净”,但说话的声线就如机器人般毫无起伏,给人一种很冷的感觉。
她嗫嚅着:“我是……纯教授,啊、纯顺宜教授,就是大学的那个纯顺宜、纯教授——介绍的。”废话满满的一句话,仿佛回到了考研面试现场,她心里一黑,想当场晕死过去。
那男人走回办公桌后面,拿起迷你洒水壶,拉开了抽屉,小心放回去,再推上抽屉。
“哦。”他说。
“……”林莉发觉此人比张工程师给她的第一印象还独特。她大着胆子走进室内,清了清嗓子,直视着男人:“那你是傅青岭吗?”
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回办公椅,手甩了甩桌上的鼠标,看样子是在试图叫醒休眠中的电脑。
“嗯。”他喉咙里飘出一个音节。
“……”
林莉暗暗一咬牙,迈开腿大步走到傅青岭的办公桌前,直截了当道:“‘小精灵’是你发明的吗,请问。”
傅青岭更加大力地舞动着鼠标,仿佛摇骰子似的,看样子是电脑醒不过来了。
“嗯。”他喉咙里又飘出一个音节。
林莉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忽地她蹲下身,敏捷一伸手,不知道按了电脑机箱上的什么地方。随即,嘀的一声,电脑蓝光亮起,开机了。傅青岭许久摇不醒的电脑屏幕终于亮起来了。
林莉双手抱胸,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博士,你忘记开机了。”
傅青岭:“……”
原来是他刚才浇水前把电脑关机了,再回来时却把这茬给忘了。他平时可绝不是这样马虎的人,只是今天很心不在焉。
傅青岭虽然面上挂不住,但依然面无表情:“你找我什么事。”
于是林莉把来龙去脉和他说了一通,并给出了一个林莉自认为他傅青岭不会拒绝的高价作为报酬。这个数字是来时的车上,张潮和他说的,预计老板能给出的最大预算。虽然元存效益不错,但这笔钱对于企业算是笔不小的开支了。
没想到傅青岭想也没想:“我不想做。”
“为什么?”林莉叫起来,“钱不少了!”
“不是钱的问题。”他明显不想多解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林莉压下胸腔里一股气,整理了一下语句,重新对傅青岭很客气地说:“如果你对酬劳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说,我们公司一定会尽量满足。这笔订单关系到我司和重要合作伙伴的联结,我司高层会认真重视你的诉求。”
傅青岭还是只看着电脑,并不看林莉,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这种药品已经淘汰了。”他说。
“是的,我们知道,所以我司才派我来请你出山。”
“你知道淘汰意味着什么吗。”傅青岭自顾自道。
“……啊?”
傅青岭冷淡无温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东西:“淘汰就意味着这是一件失败品,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的。它的诞生就是个错误,只有湮灭和彻底消失才是正确的归宿。”
失败……湮灭……消失……轮番几个极端消极词汇的迎面而来让林莉一时语塞,她再一次感到面前这人比张潮给她的初次见面都压迫感强。明明纯教授口中,傅青岭只是个一心读书、人畜无害的小天才,怎么面前的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万念俱灰感?
沉默片刻。“抱歉,”傅青岭忽然转了口,对着电脑冷冷道,“你就当我没说。”
林莉觉得这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要是小圆这样,她高低得贴身安慰个三天三夜,确认小圆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能吃能睡的傻大姐才能放下心来,但面前的傅青岭毕竟跟她不熟,没法让她施展劝导功力。她只能当作没听见,把话题引回公务上:“那‘小精灵’——”
“你叫什么名字。”傅青岭打断问道。
“林莉,树林的林,茉莉的莉。刚才我介绍过了。”
“……抱歉。”他刚才一直心不在焉。
“没事,”林莉挺大度,“那‘小精灵’——”
“我不想做。”
“……”林莉沮丧地垂下眼。
傅青岭把目光从屏幕上悄悄移开去瞥了眼林莉,见她满脸失望地站在自己桌前一声不吭。
他冷冷地:“我又不在乎钱。”
林莉抬起头:“那你在乎什么?”
“我还没想好。”
话里似乎有转机,林莉眨眨眼,问他:“那你想一想?想好了给我打电话?”她伸出右手,比了个电话的形状在耳边晃了晃。
“你要走了?”傅青岭突然露出一丝兴趣。
“对啊,”林莉把手插进衣兜里,“我是上班时间来拜访你的,怎么可能在这一直等你想。”
“哦。”
“那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傅青岭不说话,看着电脑点鼠标,也不知道在点什么。
林莉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自作主张抽了他桌上一张纸巾,又随手拿过一支笔,弯下腰,在餐巾纸上歪歪扭扭写起了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吧。”她合上笔帽直起身,又补充一句:“——工作时间哦!非工作时间可别联系我。”
然后她冲傅青岭俏皮地笑了一下,意思是道别,便转身往门口走了。
既然她已经转过身,傅青岭便直起眼,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他没说话,也没露出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一直到她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视野里,他才在心里很重很重地叹了一口气。
林莉和张潮再度集合时,脸上已没了惯常的轻松神色,反而显出几分疲态来。张潮一看就猜到和傅青岭谈判不顺,有些心疼,想安慰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顿了顿,只是说:“我送你回去。”
林莉按亮手机,四点多了。“好,那就谢谢你了。”
谢什么谢,张潮在心里说。“你家住哪里?”
“明珑园。”
张潮心中一凛,这么远?明珑园在码头旁边,是全市最东北方向的住宅区,坐公交车到科技园区要三十分钟吧?
林莉见张潮没动:“你怎么了?”
“没事。”张潮拧火起步。他定定地看着前方路况,过了一会,说:“我从科技园区开到明珑园大约十五分钟。”
“对的。”林莉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是嫌她家太远了不想送吗?
张潮顿了顿,“……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吧。”
“啊?”
“虽然不太顺路,但你坐公交车也太慢了。”
“你家住哪啊?”
“临海园。”
“那还真的……”林莉在脑中铺开本市地图,勾画了几个点“——很不顺路呢。”科技园区在最南边,临海园在东南边,明珑园又在东北边。
张潮“啧”了一下,“不顺路就不顺路,总比你上班迟到好!”
“什么嘛,”林莉幽怨地瞥她一眼,“我才刚入职一天你就诅咒我会迟到……”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着,明珑园就到了,果然开车直奔目的地就是比公交车走走停停的要快不少。林莉跳下车,回头对张潮说:“谢啦。”
“谢什么,”张潮扯扯嘴角,“你好好上班就行。”
“我当然有、有好好上班啦。”林莉卡壳了一下,因为她其实还是想读研的,在元存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
“嗯,”张潮没走,依然坐在车里看着林莉,像是不忍心就这么说再见似的,又接了个话头:“傅青岭回你的话,及时和我说。”
“那当然。”
“对了,我明天送你到公司,我就去大学了。”
“你明天不上班啊?”
张潮笑笑:“我虽然是工程师,但是以半工半读的身份来元存的。我的硕士生学籍还在大学里,所以一半时间在公司,一半时间在大学。”
“这样啊,真好呢。”林莉觉得张潮是超人,精力是普通人的两倍。
“那你明天别忘了,八点,还是在这个路口见面。”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分别了,林莉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点疲惫。走着走着,她看见前面一个穿白背心的身影很眼熟,嘴角不禁绽开笑容。
“白庭!”
白庭一回头,林莉呲着牙扑上去,跳起来挂在他身上,又跳下来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想不想我!”林莉又把白庭的胳膊捧起来,看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这么多!这都什么啊?你买的什么?”
白庭笑着一一答道:“深井烧鹅、青蟹、绿豆糕、火龙果,还有青皮橘子,都是你和阿姨爱吃的。”
看来今天又有口福了!白庭这家伙虽然才刚工作一年,但是对林莉和林秀年很大方,时不时买一堆东西到她家去。而今天他格外舍得,买了超贵的烧鹅和青蟹,都是林莉又爱吃又舍不得买的。
“半只烧鹅128、三只青蟹150……”林莉掰着手指算钱。
白庭打断她:“总共330。”
“干嘛这么破费啦!”林莉帮他拎走一袋橘子。
“只要你喜欢就没事。”白庭有些羞涩地笑了。
林莉也脸红起来,更紧地抱住男友的手臂,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奶声奶气地撒娇:“哎,我去找工作面试那天下午,你干嘛去了嘛,一下午不理人家~”
白庭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林莉的头:“手机没电了而已。唉,你还是这么黏我。”
林莉也不继续问他那一个下午干嘛去了,很幸福地一手拎着橘子,一手挽着白庭往家走。
而那一个下午白庭到底去哪了呢?
当时在球馆里,下课了,白庭原先准备洗个澡,然后回自己家玩玩游戏再去接林莉的,但是从天而降一个女学员,很蛮横地拦在自己跟前,不许他回家。
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学员,而她似乎初次见面就对自己特别关注。
女学员很骄傲地说:“我叫纯艾,你以后就叫我小艾。”得意洋洋的语气好像在宣布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说:“白庭老师,你不许走。”
她说:“我想去看电影。”
白庭不想再和她纠缠,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挎包走人,纯艾从后面追上来,一把夺走他手里的球包。
白庭站在空旷的球馆里,很错愕地看着纯艾。
纯艾赌气似的把球包往地上重重一放,白庭有些恼火,皱着眉走过来要拿球包,纯艾推开他,生气地大叫:“白庭!”
“干什么!”白庭吼。
“陪我去看电影!”
“我下午有自己的事情,我凭什么陪你去看电影?再说,我们很熟吗?我们认识才半个小时吧?”
纯艾一愣,随即理直气壮道:“认识半个小时又怎样!”
“怎样?认识半个小时你就能强迫干我不喜欢的事了吗?”
“我哪有强迫你,我是在邀请你!”纯艾双手叉腰。
“你就是在强迫我,反正我不去,你爱找谁去找谁去。”白庭再次伸手想拿回球包,纯艾又是把他一搡,尖声叫到:“我非要你陪我!”
白庭的耳膜都要被她震破了,很厌烦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被纯艾看到,她脸一红,居然直接哭了出来,嘴里呜呜咽咽地说:“我本来就是在好好邀请你!”
趁她哭的功夫白庭一伸手捞回球包,心疼地拍了拍表面不存在的灰尘。这个球包可是林莉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他平时宝贝得不行,放地上都会舍不得。白庭皱着眉,瞥了眼纯艾:“别哭了,这么点小事至于吗你,早点回家吧。”
他提着球包走去淋浴房冲了个痛快的热水澡,随着香喷喷的泡沫和热水,刚才的不愉快很快被洗掉了。他换了身干净衣服,穿上白色棉袜,一身的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他心情轻松地走出淋浴房,就看见纯艾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脸的不开心。
“你还没走啊?”白庭心里诧异。
“我家里没人,我爸在上班,我妈也在上班,我不想回家。”纯艾撅着嘴,看看白庭。刚才的蛮横荡然无存,此时更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白庭:“……”
白庭还是不打算和她去看电影,毕竟自己有女朋友,和别的女生去单独看电影算怎么回事?
纯艾伸出一只手,扯住白庭的衣服下摆,小小地摇晃着:“拜托你了嘛,就这一次好不好?”
“你自己没有朋友吗?”白庭不解。
纯艾粉嫩的小嘴撅得更高了:“没有。”
白庭:“……”
羽毛球教练是他从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他想长期干下去,不想得罪陆经理。如果得罪纯艾的话,会不会影响他在俱乐部以后的发展?
思忖片刻,他开口:“如果,嗯,纯艾,我今天陪你去看了电影,你能保证以后的羽毛球课好好上、不找事吗?”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