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首入狼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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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林莉一直心神不宁。以前她一碗能吃三四十个馄饨,现在喝两勺汤就说饱了,让林秀年很不解:“不就是等那个博士电话嘛,不至于影响吃饭。”

“妈,影响!”林莉放下勺子,“我本来考研就没考上,心里就烦,要是工作再弄不好,我得烦死!”

女儿这么积极,林秀年总归是感到欣慰,便安慰道:“研没考上就没考上呗,有什么大不了,你妈妈都没上过本科,照样过得很好——不过工作呢,认真对待也没错。”

“哎,”林秀年问,“你老板给那个傅博士开多少钱呀?”

“三十万。”

林秀年惊得手里勺子掉碗中:“三十万?!”

“是啊,”林莉苦恼地用勺子掐碗里没吃完的馄饨,“只需要合成点药品,成本也不过就三五万,按他的技术,一星期就搞定了。净赚二十多万呢,全是他的劳务费。”她想不明白这天大的好事傅青岭怎么就不接。

林秀年惊魂未定地把勺子捞出来:“这钱也太好挣了……我一年下来勤勤恳恳卖馄饨,也就卖个二十多万……”

“所以说啊妈,读书还是有好处。你说傅青岭他要不会读书,他就不懂技术;他要不懂技术,他就没我带着三十万找他……”

“你可拉倒吧,人家傅博士本科的时候就研发出来了,哦,我记得你说才十九岁?你不是也读完了本科吗?”

“妈!你这,”林莉笑道,“要把我说自卑了!”

“哈哈哈,妈妈才不想让你自卑,”林秀年并不强迫女儿,把她没吃完的馄饨碗收走了,“妈妈只想让你开心、幸福。”林秀年离开了餐桌。

其实,林莉也知道焦虑没有用,她又无法决定傅青岭的决定。再说,傅青岭是那样一个“怪人”,他的行事逻辑是无法推敲和预测的。可怜她林莉了,暂时只能活在“提心吊胆”里了——她害怕接到傅青岭的拒绝电话,也害怕傅青岭根本不回他电话。

晚上,林莉洗完澡出来,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看漫画,然后手机响了。她摸过来一看,是个未知号码。

傅青岭!一定是傅青岭!

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躲得过一月,躲不过十月!

她带着急促的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林家馄饨铺吗,我要三份香椿馄饨,送到北星庭1301。”

林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原来是订餐的,怎么打到她这里来了,害她白紧张一场。“香椿馄饨是春季限定,现在还没有,请春天再来吧。”挂电话。

过了十分钟,她正看到一个关键紧张剧情时,手机又响了,她不情愿地翻过漫画书,想去摸手机却不小心把手机推到了床下。她重新捞来手机,一看:又是个未知号码。

傅青岭!

肯定是傅青岭!

电话接通了,手机里却没有人声。林莉怀着忐忑又疑惑的心情开口:“……喂?”

“唔、唔……好爽,嗯……”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林莉呆住,一时失去反应。几秒后那女声忽然惊叫道:“啊!天哪电话什么时候通了,啊啊啊!那个、那个、是林家馄饨是吗!”

“是……”

“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面一迭声地道歉,“其实我是想叫外送来着……嗯不好意思请问现在还在营业吗?”

林莉抬头一看钟,八点二十,理论上来说只要不超过九点都是可以送的,但是她忽然发觉手机里的声音怎么那么像美嘉呢……

她怕说多了让美嘉听出是自己,不敢多说话,只好吐出高冷的两个字:“……不了。”一个“喂”,一个“是”,两个“不了”,总共就四个字,应该听不出来是她吧?看似惜字如金,实则保卫身份……幸好她还没给美嘉自己的手机号码、也没说过自己是林家馄饨的女儿。

“好吧~”对面女生软糯糯地说,“那实在不好意思,嗯麻烦你了老板。”随即好像对旁边的人娇嗔着“电话通了你也不提醒我……”便挂了。

林莉放下手机,大脑惨白:美嘉居然有男人?!

是张潮吗?

她呆坐在床上,双目发直,直到林秀年披着浴巾路过她的卧室,一边擦头发一边喊她:“发什么呆呢?”

“对了,妈!”林莉被耍了两次,有些恼怒,“刚刚两个订餐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怎么搞的嘛,不是你当主机的嘛!”

林秀年恍然大悟,赶紧去看自己手机。果然是她洗澡时忘带手机,所以顾客们打不通她电话,就只好打到身为二机的林莉手机上了。

“刚刚顾客都说的什么?点外卖?”

林莉为了防止林秀年给美嘉回拨过去,只能撒谎说:“两个都要香椿馄饨,我跟人家说了没有。”

“哦,好吧,”林秀年嘀咕着回房去了,“看来今年香椿得多买点了……”

“是吧。”林莉随口敷衍着妈妈。正说着,她的手机又响了,估计又是点餐的。怎么今晚想吃馄饨的人这么多,三番五次打断她看漫画……林莉翻着白眼,瞟了下屏幕上又一个没见过的未知号码,接起电话毫无感情地报幕:“你好这里是林家馄饨铺请问想吃点什么除了香椿馄饨和马兰馄饨现在没有别的都有以及虾仁馄饨已售罄如果要外送的话尽快下单因为我们九点就不接了哦。”

语速超快,绝无停顿,生怕对方听清了似的。

对方:“……”

对方:“……林莉。”

林莉:“……”

林莉:“……傅、傅青岭。”

林莉狠狠倒吸一口冷气,当然没忘了捂住手机。她在床上无声地捶了几下床板,又无声地对着空气大叫一声,尽显神经病形态,下一秒又迅速切换成阳光美女状态,对着手机甜美道:“你好,傅青岭博士,我是林莉,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

林莉听见傅青岭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几分有气无力地说:“林莉,关于你所需的药品,我的决定是——”

“等等!”林莉高声制止。

“怎么了?”

其实林莉打断他是怕从他嘴里听到不好的消息,心脏承受不住。她咬了咬牙,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

那说点什么好呢?

眼珠子一转,对了,林莉问道:“傅青岭,你饿不饿?”

林莉提着一个保温桶等在研究院门口。她面前的大马路上一片寂静,很久才会有一辆车短暂地出现在视野里,然后立刻呼啸着远去。路边只有昏黄色的街灯和沉默的行道树,四下安静。

夜风瑟瑟。九点半了,她很少这么晚还在外面。

研究院大门紧闭,那次白天她见过的收发室也变成了夜色里一盏黑黑的小屋子。现在进出都需要内部人士刷卡,所以她只能站在外面,等傅青岭来接她。

好在没过几分钟,傅青岭就出现了,身上还是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工牌。看样子他是一直在研究院。

傅青岭刷卡,把林莉放进来。一见她和她手上的桶,语气里有些无奈:“不是叫你不要来了么。”

林莉急不可耐地挤进门缝,“你不是说你饿了吗,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个大科学家挨饿。”

“你问我晚餐吃得多不多,我说不多,正常量,没说我饿了……”

“没吃多就是饿。”

“我……”

“行了行了,有人免费给你送夜宵还挑三拣四的。”

傅青岭不再说话,两人走在夜里的小路上。其实林莉并不是真的想放下漫画书给谁送夜宵,只是她想再在傅青岭面前最后争取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虽然傅青岭还没直说,但林莉也猜到了他是要拒绝的。

林莉在心里叹了口气,手里掂量了一下保温桶,希望这点养活她们母女俩的美食能在今晚也派上用场。

晚风徐徐。傅青岭打破沉默:“过来远么。”

“远。”

“……”

“你是坐公交车来的?”

“是啊,我家没车。”

“唉,”傅青岭叹了口气,“都叫你别来了。”

“心疼我吗,心疼你就把单子接了。”

“你……”傅青岭又好气又好笑,“这是道德绑架。”

“也不算吧,反正我大晚上给你送吃的,你要是还拒绝我,那就真该良心不安了。”

“这还不叫道德绑架么。”

“行吧行吧,你说绑架就绑架,只要你能接单,要我干嘛都行!上刀山下火海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真的?”傅青岭偏过脸看她眼睛。

“真的呀。”林莉漫不经心地说。

傅青岭在夜色里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来到了傅青岭所在的楼前,这栋楼完全黑暗,没有一丝灯光,每个窗口都像是被挖掉了眼球的黑洞洞的眼眶,在黑夜里沉默地睁着。说难听点,就算林莉今晚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林莉忽然就有点害怕了,不由握紧住保温桶的提手,脚步也没刚才流畅了。

傅青岭已经走到她前面了,偏过身问她:“怎么了?”

“那个,”林莉故作轻松问道,“你们办公室都没人呀?”电话里没说呀。

“嗯。”

“那就我们俩……这孤男寡女的……”林莉嘴上打着哈哈,“知道的是我来送点吃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来送什么呢。”

傅青岭的眼神里有什么动了一下。他站在楼前的台阶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林莉:“你想走?”

“啊不是不是,怎么会呢,哈哈,”林莉感到自己的后背上有一颗汗滑落,“来都来了,你说是吧,哈哈……”

傅青岭仍然面无表情地站着,夜里白大褂的装束让他看起来无比冷漠。

他启唇,冷冷道:“那就进来。”

林莉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心里一边后悔不该晚上去单独面见异性,一边又疑惑怎么傅青岭的态度一下就变得怪怪的。难道是她的错觉?因为傅青岭实际上并没有说什么,那些冷漠、冰冷的气场也只是她主观感受。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跟在傅青岭后面穿梭于黑暗的长廊。

傅青岭兀自地走在前面,嘴里介绍着:“研究院四点半下班,大部分人都按时走,我一般会留到晚上,今天是特殊情况,正好比平常更晚。”

“噢噢,那你辛……”

“所以,这个时间没有人很正常。”

“噢噢……”

“你是刚刚大学毕业么。”

“啊是,对,对,我就今年毕业。”

“没有读研究生么。”

“想读来着,那不是没条件嘛。”随着寻常的对话,林莉感到稍微放松了些,也能应答自如了。

“是什么没条件。”

“呃——”林莉脑筋一转,“家里、家里没条件。都指望我养家呢,读什么研究生?没钱!得我自己赚钱攒学费。”

“学费不是才一年一万元?”

“一万也好多啊!哎呀你是大佬,你不知人间疾苦,你随随便便合成点药物就三十万到手啦,我们这种平头小百姓,都指望着干份工作赚点辛苦钱啦……”

“……”傅青岭沉默片刻,“你从我这里拿到药品,是有奖金么。”

“有啊,三千块钱呢。”林莉随口胡诌。

傅青岭再次陷入沉默,林莉好像看到了一点点他要回心转意的苗头。这时他的办公室也到了,傅青岭按下墙上开关,一瞬间日光灯就把办公室照得白亮通透,安全感也一下子就回到了林莉身上。

林莉吁了口气,把保温桶放他办公桌上:“快吃吧,还热乎着呢。”

傅青岭说要出去洗手,等他洗完手回来,又从抽屉里找出消毒湿巾,把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擦起来,好像出门接个林莉是离开他的真空圈去瘟疫带了。

林莉笑他:“瞎讲究。”

傅青岭不理她,自顾自地认真擦手。

林莉:“待会好吃到你舔手指。所以别擦了,赶紧吃完赶紧舔手指吧。”她还要拎桶回家呢,都快十点了。

傅青岭旋开桶盖,看见里面躺着一碗馄饨,桶壁的凹槽里还嵌着一只不锈钢勺子。他把勺子掰下来,舀了一口汤进嘴,看了看桶里,又舀了一只馄饨,但勺子太小,那只馄饨又掉回桶里了。

他再舀,再掉,再舀,再掉。最后他只好用勺子把馄饨十分艰难地沿着光滑的桶壁刮上来。

林莉在旁边看得咯咯笑:“和我幼儿园有的一拼。”

傅青岭:“……你给的勺子太小了。”

林莉给他出主意:“那你直接捧着碗倒嘴里吧。或者用手指当筷子。”

傅青岭不理她,自顾自地艰难刮馄饨。

林莉想,这样吃要吃到什么时候去?虽然妈妈在宵禁这方面很少管,可是回去太晚就没有公交车了吧?那怎么行!

“哎呀,你真是的。”林莉把屁股底下椅子拖到傅青岭身边,不等他开口就拿过他手里的勺子。这套保温桶和附带的小勺子她家用了二十年了,熟练得很,轻松就托起一颗饱满的馄饨。

林莉举着勺子送到傅青岭嘴边:“张口。”

傅青岭抿了抿嘴,经过了一秒钟的思想斗争,还是微微开启了唇。

林莉十分稳当地喂他吃下了馄饨。然后又是一颗、一颗……林莉喂得快速又利索,傅青岭吃得干净又沉默。像是幼儿园配合最默契的一对师生。

十来只馄饨很快喂完了,林莉又让傅青岭把汤也喝了,省得她拎回去重。喂馄饨、喝汤,总耗时不过五分钟。真棒!她可以回家了!

林莉愉快地收拾着东西。傅青岭又拿了湿巾仔细擦手,也不嫌麻烦。

他一边擦手一边问:“你刚才说只要我能同意制药,让你干什么都行,是真的么。”

“什么时候说的,我忘了。”林莉正拧着桶盖,嘴里随口答道。

“就是刚才在路上。”傅青岭看着林莉。

“哦,行啊,随你,有什么我能帮的你就说呗。”林莉的心思此刻全在桶盖上,不知怎的怎么拧都拧不紧,明明感觉拧到底了可再拧一点点又松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莉。”傅青岭盯着林莉。

“有事你就说,哎呀我正忙着呢。”

“我正好有件事需要你,你要是同意了,”傅青岭盯着林莉,眼底闪过一丝古怪,“——我就把‘小精灵’按时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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