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微踮起脚尖,用细小的画笔勾勒出墙上海豚的最后一片鳞片。这是儿科病房走廊的第五幅壁画,她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小时,右肩开始隐隐发酸。
再坚持一会儿。她小声对自己说,换了一支更细的笔,为海豚点上眼睛。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阮知微转头,看见一群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床快速移动,床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中年男人。
颅脑外伤,血压90/60,心率120,右侧瞳孔放大!护士高声汇报着。
在医护人员中间,阮知微一眼认出了许晏清。他穿着绿色手术服,一边快步走一边发出指令:立即准备CT,通知手术室,联系血库备血。
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与平时讨论壁画时的温和判若两人。阮知微贴在墙边,看着他们呼啸而过。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许晏清似乎瞥见了她,但没有任何停顿,径直推着病人进了电梯。
走廊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消毒水味和地板上几滴暗红的血迹。阮知微的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手中的画笔微微颤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许晏清——专注、果断、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阮小姐,你还在啊。
阮知微转身,看见林修远医生走过来。他是许晏清的同事,之前来查看过几次壁画进度,性格开朗健谈。
林医生。阮知微点头致意,刚才那是
建筑工地事故,钢管坠落砸中头部。林修远摇摇头,幸亏许医生今天值班,这种复杂颅脑损伤全院就他处理得最好。他看了看阮知微的壁画,赞叹道:这海豚画得真生动,孩子们肯定喜欢。
阮知微微笑表示感谢,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电梯方向。许医生...经常处理这样的急诊吗?
哈,神经外科的救火队长嘛。林修远笑道,不过这家伙工作狂起来不要命,上周连续三台手术,最后累得在更衣室睡着了。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他今天休息,是专门来看你壁画的,结果碰上急诊。
阮知微感到脸颊一热,急忙低头整理画笔。他...他对壁画很关心。
许晏清对什么事都这么认真。林修远看了看手表,我得去查房了。你差不多也该休息了,颜料对皮肤不好。
阮知微点点头,等林修远走后,她拿出素描本,快速勾勒出刚才看到的场景——许晏清微皱着眉,眼神专注,手稳稳地按在病人头部。她特意强调了那一刻他周身散发出的能量,那种将生命握在手中的力量感。
画完后,她盯着素描看了许久,然后在右下角写下标题:《冷静与热忱》。
天色渐暗,阮知微收拾好画具,准备离开。经过护士站时,她忍不住问道:请问刚才那位颅脑损伤的病人怎么样了?
护士抬头看她:哦,你是壁画师吧?手术很成功,许医生刚出来。她指了指走廊尽头,应该在医生休息室。
阮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个方向走去。休息室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没有回应。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件白大褂搭在椅背上,桌上放着半杯凉掉的咖啡。
她正想离开,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小冰箱上贴着一张便签纸。纸上是一幅简笔画,画着她在梯子上画壁画的背影,线条虽然简单却抓住了她微微仰头的姿态。便签下方写着:色彩运用出色,但注意休息。——X
阮知微的心像被轻轻撞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许晏清画画,没想到他观察得这么仔细。她小心地取下便签纸,夹进自己的素描本里。
找我有事?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阮知微转身,看见许晏清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疲惫,手术帽压乱的头发还没完全整理好。
我...我只是想问问刚才那位病人...她结结巴巴地说。
手术顺利,暂时脱离危险。许晏清走进来,拿起那杯冷咖啡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你画完了?
今天的部分完成了。阮知微点点头,你...画得很好。她指了指素描本里的便签。
许晏清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勾起嘴角:医学院必修课,画解剖图。他放下咖啡杯,我送你回去吧,天黑了。
不用了,你刚做完手术...
我让司机开车。许晏清已经拿起外套,正好看看你设计的其他草图。
夜风微凉,黑色的奔驰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阮知微坐在副驾驶,小心地展示着为儿科病房设计的其他壁画草图。许晏清认真翻看,不时提出建议。
这里可以用更多蓝色调。他指着一幅海底世界的草图,蓝色对缓解焦虑有实证效果。
阮知微点点头:我可以在珊瑚礁中加入更多钴蓝和群青。她翻到另一页,这一系列我打算叫白衣守护者,每个场景都会有一个医护人员的形象,但不会太明显,就像...
就像守护天使。许晏清接上她的话,目光落在她脸上,很有意义的主题。
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街灯的光透过车窗洒在许晏清的侧脸上,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线。阮知微突然想起自己素描本里那幅《冷静与热忱》,心跳又加快了。
你住在哪?许晏清问。
锦绣小区,就在前面路口右转。阮知微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今晚得去姑姑家拿些东西,她在城西的枫林公寓。
许晏清看了看导航:那得绕一段路。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
系好安全带。许晏清已经打了转向灯,正好我有些关于色彩疗法的问题想请教你。
车驶向城西,两人聊起了艺术治疗在医学中的应用。阮知微惊讶于许晏清对色彩心理学的了解,而许晏清也对她能将医学理论转化为视觉表达的能力表示赞赏。
前面就是枫林公寓了。阮知微指着一栋老式公寓楼,我上去拿个东西就下来,很快。
许晏清停好车:我陪你上去吧,这么晚了。
电梯里,阮知微解释道:我姑姑是小学老师,最近去外地参加培训,让我帮她取个包裹。
许晏清点点头,目光扫过电梯里贴着的社区公告。阮知微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你看起来很累。她忍不住说。
三天没睡好了。许晏清揉了揉太阳穴,一个复杂病例,查阅了很多资料。
电梯停在12楼,阮知微掏出钥匙打开1203室的门。公寓不大但整洁温馨,墙上挂着许多儿童画和奖状。
姑姑教了三十年书,学生送的。阮知微指着墙上的作品,语气中带着自豪,你坐一会儿,包裹应该在书房。
许晏清在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教育类书籍和相册。他的目光被一张照片吸引——年幼的阮知微站在一对夫妇中间,笑得灿烂。
那是我十岁生日。阮知微拿着包裹走出来,顺着他的视线解释道,父母还在的时候。
许晏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时态:他们...
车祸,我十二岁那年。阮知微轻声说,将包裹放进包里,之后就跟姑姑生活了。
许晏清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我很抱歉。
很久以前的事了。阮知微勉强笑了笑,我们走吧。
回程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默。阮知微望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灯,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画那幅《雨中的白衣》吗?
许晏清微微摇头。
因为那天...当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很久没有过的安全感。阮知微的声音很轻,就像我爸爸还在的时候那样。
许晏清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但没有说话。
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我父亲是心外科医生。许晏清突然开口,我小时候,他几乎从不错过我的生日和毕业典礼。但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推掉了好几台手术才能来的。他顿了顿,医学世家听起来光鲜,但意味着很多...取舍。
阮知微转头看他,街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这一刻的许晏清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医生,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往事的人。
所以你也选择了医生这条路?
一开始是出于责任。许晏清的声音低沉,后来是真的爱上了这个职业。当你把一个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那种感觉...他没有说完,但阮知微似乎理解了。
车停在锦绣小区门口,许晏清坚持要送她到楼下。夜已深,小区里很安静,只有路灯投下温暖的光圈。
谢谢你送我。阮知微在单元门前停下,壁画再有两天就能完成了。
许晏清点点头:我很期待看到成品。他犹豫了一下,周六医院天台有个小型观星活动,是为长期住院的孩子们准备的。如果你有兴趣...
我很乐意参加。阮知微迅速回答,然后为自己的急切感到有些羞涩,我是说,那对壁画创作可能有帮助。
许晏清的唇角微微上扬:周六晚上七点,医院顶楼见。
嗯,周六见。
阮知微站在门口,看着许晏清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摸了摸包里那张便签纸,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期待感。
回到家,她翻开素描本,在《冷静与热忱》旁边又画了一幅新的速写——许晏清站在车前,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在这幅画下方写道:《光与影之间》。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