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又被拐角吞没。孩子没有回头看那具被装进袋子的尸体，麻木和恐惧，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街头的背景色。老九说过，死人是最不值得浪费情绪的东西，活人才麻烦。
他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燃料和霉菌混合的气味。墙壁上涂鸦层层叠叠，最新的覆盖着旧的，像城市无法愈合的疤痕。几个穿着同样灰色制服的“清道夫”推着吱呀作响的金属垃圾车经过，车轮碾过污水，溅起的水花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孩子熟练地贴着墙根，让他们先行。
“喂，小鬼，看什么看？”一个清道夫瞥见他，眼神阴鸷。
孩子迅速低下头，装作研究自己的鞋尖。
“算了，别管他，今天的指标还没完成。”另一个清道夫拽了拽同伴。
他们互相嘀咕着走远了，孩子这才松了口气。这些人比尸体更危险——老九的教训言犹在耳。
他记得老九提过，城西有个“零件集市”，那里能找到各种“二手货”，包括某些特定型号的过滤芯。老九的铺子，或者说曾经的铺子，就在集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现在多半也成了废墟。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拱形废弃管道口成了集市的入口。里面人声鼎沸，各种电子元件的微弱蜂鸣、金属敲击声、讨价还价的叫嚷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嘈杂。摊位五花八门，从锈迹斑斑的机械臂到闪烁着不明光芒的芯片，应有尽有。
一个浑身植入义体的男人在入口处兜售劣质营养液，见他走近，竟伸手拦住：“小鬼，买点增强剂？特效，让你长得像个真男人。”
“滚开。”孩子绕过他，没有半分犹豫。
“呸，不懂好歹的小杂种。”男人啐了一口，转头寻找下一个目标。
孩子压了压头上的破旧兜帽，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穿梭在人群中。管道顶部的霓虹灯闪烁不定，映出一张张饥饿而狡猾的脸。身边有人在争吵，有人在窃窃私语交易那些“灰色商品”。他需要“干净”的过滤芯，不是那种翻新货，而是真正未被污染过的。这东西稀有，价格不菲。
“小鬼！站住！”一个粗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孩子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我说站住！”一只机械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孩子猛地转身，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小刀。
“哈哈哈！”抓住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脸上纹着电路般的图案，“别紧张，我认得你那件破夹克——老九的风格。他那个老混蛋还活着吗？”
孩子稍稍放松：“不清楚。”
“嘿，跟我一样警惕。”大汉松开手，“老九欠我三瓶遗忘酒。看在他的份上，告诉你，今天集市有点不对劲，巡逻频率太高了。”
孩子点点头，没有多言。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异样的紧张。
“小子，找什么？”一个独眼，脸上布满油污的男人拦住了他，手里把玩着一根滋滋作响的电击棒。他的摊位上堆满了拆解下来的义体零件。
孩子抬眼，声音尽量平静：“过滤芯，H-7型，要原装未拆的。”
独眼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金属牙齿：“嗬，识货。不过，H-7原装货，可不好找。就算有，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打听的。”他上下打量着孩子，“老九的人？”
孩子心中一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知道吗，上周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找这个。第二天他就成了袋子里的那种。”独眼男人压低声音。
“我只要过滤芯。”
独眼男人见他不答，也不追问，只是用电击棒指了指集市深处：“去老鼠那里碰碰运气。他或许有。不过，那家伙的价钱，嘿……”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孩子道了声“谢”，径直往里走。他能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跟随了一阵，然后又被新的目标吸引。这里的每个人都像秃鹫，时刻寻觅着腐肉或机会。
深入集市，空气愈发混浊，呼吸间全是金属粉尘和化学品的气味。一个小女孩赤脚跑过，手中攥着一枚闪亮的芯片；三步之后，她被人撞倒，芯片易主，哭声淹没在嘈杂中。孩子视若无睹，继续前行。
“老鼠”的摊位在集市最阴暗的角落，一个用几块破铁皮搭起来的棚子。一个瘦小枯干，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像老鼠的男人正埋头在一堆废弃线路板里翻找着什么。
“H-7过滤芯。”孩子开门见山。
“老鼠”头也不抬，声音尖细：“三倍市价，先钱后货，不验。”
“我要干净的。”
“老鼠”终于抬起头，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小子，在我这里，没有不干净的货。只有付不起价钱的人。”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根能量棒，或者等值的信用点。”
“两根加半块精矿？”
“你当我是慈善机构？”老鼠啐了一口，“三根，一分不少。”
孩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两根能量棒，又加了一小块提纯过的晶石。这是他仅剩的储备。
“老鼠”抓过东西，在鼻子前嗅了嗅，又用舌头舔了舔晶石，满意地点点头。他从脚边一个上锁的铁盒里摸索了一阵，扔过来一个密封的银色小袋。
“这晶石纯度不错，哪挖的？”老鼠眯起眼睛。
“拾荒。”
“哈！拾荒？你以为我会信？这么纯的晶石，至少也是C区以上的精炼品。”
孩子接过过滤芯，仔细检查了封口和上面的序列号，确认无误。
“我能问个问题吗？”他突然开口。
老鼠警惕地看着他：“问题也是要钱的。”
“银边是什么？”
老鼠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快速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闭嘴！你想害死我们吗？这种事不要随便问。滚，现在就滚！”
他刚把过滤芯收好，就感觉集市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黑色制服，胸前有银色徽记的人大步走了进来，他们行动迅速，目光锐利，与那些“清道夫”或普通巡逻队截然不同。
“银边！”“老鼠”脸色一变，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摊位上的贵重物品，“他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孩子的心脏猛地一跳。银边，阿玲鲜汤的老妇人提到过这个名字。
“新鱼已过水，饵料已投。银边出现，目标明确。”那条信息在他脑海中闪过。
难道，目标是自己？
“快走！”老鼠推了他一把，“后面有排水通道，能钻出去。”
为什么要帮我？孩子疑惑地看着他。
“别那样看我，我只是不想摊上麻烦。他们抓走你，也会追查交易记录。”老鼠把摊子收得干干净净，“明天市场换地方，老规矩。”
他下意识地想往更深的巷道里躲，但那些“银边”已经分散开来，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例行检查！”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集市上空回荡，“所有人，原地待命，配合检查！”
人群出现短暂的混乱，但很快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安静下来。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商贩此刻都如同受惊的羊群般缩在一起。有人试图逃跑，被电击棒打倒在地，痛苦地抽搐着。
孩子混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他看到那些“银边”拿出扫描设备，开始逐个排查。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排水通道近在咫尺，但四周全是眼睛。他离“涨潮”还有三天，离“水母”还有三天，但他可能连今晚都撑不过去了。
“检测到异常信号源。”一个银边举起了手中的设备，指向孩子所在的方向，“锁定目标。”
城市的另一端，地下设施内。
“目标已进入预设包围圈。银边小队已就位。”
“信息素浓度上升，符合预期。”
“启动收网程序。确保活体捕获，编号47-1-12具有高度研究价值。”
屏幕上，代表孩子的红点，在集市的地图上闪烁，周围几个代表“银边”的蓝点，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他逼近。
机器的嗡鸣声，在黑暗中显得越发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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