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那夜的事儿就过去了三年,顾云如今也是长到16岁了。
“姥爷,你讲完没有啊,我快撑不住了……”顾云两手撑地,身子倒立如松,脚尖直指瓦梁,浑身肌肉紧绷如绳。
张连山盘腿坐在院中老树下,手里拨着烟杆,像是没听见似的,缓缓吐出一口烟:“再撑三十息。”
“您……刚才不都说完了吗?您讲了快两个小时了,我脑子都倒着进了水,还得撑三十息?!”
“你要是练得稳,倒着听也是听得明白。”张连山淡淡道,烟雾在他脸前散开,“你以为那狼是是它弱就好杀了?那是它还不是真正的尸狼,差着点气候。”
“这以后来的东西只会比那狼更难缠,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只能靠你自己去解决了。”
顾云喘着气,咬牙强撑,胳膊有些发颤,却不敢倒下。他从小就知道他姥爷那点耐心像冬天的黄鳝,一戳就没了。
“那时候我就猜到,那些人不会就此罢休。”张连山声音平淡,却字字带寒,“果不其然,当晚他们的人就找上门来。那晚要不是我躺着装死你早看不见我了——活下来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你!”
顾云咽了口唾沫,即使这故事听的他都能倒背如流了,但也不敢有丝毫不难返只能应声:“我记得的。”
“你要是记得,就别倒。三十息,过了才算完。”张连山将烟杆收起,站起身,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身体,是你修这身道的根本。咋们家这门东西,不讲念咒不画圈,讲的是气、手、胆、心。身子虚,再灵的法也没用。”
顶着夏日太阳的余晖,顾云咬牙忍着,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一只干瘦但稳如磐石的手托住了他的脚踝。
“好了。”张连山低声说。
顾云整个人倒栽下来,被他姥爷稳稳接住,屁股落地,像条晒干的咸鱼摊在地上。
“我听着你讲那魂珠、尸解的事……我其实也听不太懂。”顾云歪在地上喘着气,“我只知道,那些东西是冲我来的。”
张连山点点头,缓声道:“从那晚起,我就知道,这命是躲不过去了。”
他转过身,从屋檐下的木柜里取出一个灰布包,缓缓揭开。里面是三样物件:一卷红线,一叠发黄的符纸,一只巴掌大的铜盘,铜盘满是绿锈,边缘还刻着古怪的字符和图案。
“今天开始,教你点真东西。”他说。
顾云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里透出一丝振奋,但随即又正色:“真东西?您不是说……我还不能学吗?”
张连山凝视着那铜盘,许久才开口:“以前是怕你学不明白走火入魔,现在你学的东西也不少,一点就通,那我当然放心了。”
他将东西一件件放在地上。
“先说这红线。”他拿起那卷线,线通体暗红,略带褐色,色泽古旧,却一看就不寻常,“红线不是缝衣线,是镇魂索。”
“我们张家祖上跟道门不太一样,我们不修神,不修佛,我们修的是‘通’。用线通魂、通气、通生死,绑尸、绊煞、缚魄,都靠它。”
“这线是牛心血里浸出来的,捻的时候还要念‘三通五缚咒’。你暂时还不会念,但用得上。”他将线卷交给顾云。
顾云双手接过,只觉那线触手冰凉,微微发沉,仿佛不止是一卷线,而是一道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掌心。
“这张纸,是符。”张连山拿起那一叠符纸,“别看它旧,它是用黄藤皮、朱砂和阴土合制的,只画三种符——缚、破、守。”
“缚符压身,破符断气,守符护魂。”
“画符靠的不是你手稳,而是你的气对不对路,你天生阴阳不闭,体属游神,本就比别人更容易引气。以后你会画,现在你只用记住一件事——用的时候,不能犹豫。”
顾云点了点头,又问:“那铜盘呢?”
张连山脸色一凝,缓缓捧起那只铜盘。
“这盘子,叫‘命盘’,祖上传下来的。你太姥爷那辈拿它镇过一座坟场。”
他指着盘上的刻痕:“三才五行、斗牛鬼神,这上头刻的东西你以后得背熟。它不是用来看风水的,是用来‘开门’的。”
“开什么门?”
“生门、死门、游神门、魂返门。”张连山盯着他,“将来你要开过这些门,你才能保住命。”
“我这身的魂眼也是因为开门?”
张连山没答,只是把命盘推到他面前。
“记住,这铜盘平时不用就藏好,不能让别人摸,不能见火,不能见血。它开了之后,活人会走错魂路,死人会翻旧坟。”
顾云听得头皮发麻:“这也太邪了。”
“张家活到现在,不靠邪靠什么?”张连山淡淡一笑,却没丝毫得意,“最后,是‘破魂法’。”
他抬手从墙后拿出一把旧刀,那是顾云记忆里熟悉的猎刀。
“破魂法,不是术,是你出不得手时用的命搏。”
他将刀拍在顾云面前:“你记得我给你讲过那天我怎么杀的那头狼?”
顾云点点头:“先封气,再破势,最后一刀刺心口。”
“那不是你姥爷力气大,是我知道它是尸,是活尸就有魂,是有魂的,就能破。”
“这刀,配红线缠手、命盘定气、符纸护身,是张家最后一招。你要记住,它不是拿来唬人的,也不是防身,它是——”他顿了顿,低声道,“杀命用的。”
顾云咬着牙,点了点头。他虽然年少,但看得出他姥爷此刻的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神情。
张连山长身而起,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天色沉沉,低声道:
“从今天开始,你学的不是保命术,是接命术。”
“你将来要接的,不只是你自己的命。”
顾云抬头看着他姥爷的背影,胸口那种热血和寒意交织的感觉来得突兀却真实。
院子静了,老槐树枝叶轻晃,风穿过树冠,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明早五点。”张连山转头道,“不许迟。”
顾云站起身,双手捧着红线与符纸,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