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的夜晚，整座城市浸泡在铅灰色的雨帘中。林夏抱着被雨水打湿的教科书，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弄里踉跄奔跑。路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像漂浮在冥河上的引魂灯。她的帆布鞋早已湿透，每踏出一步都会在积水里挤出细微的呜咽。
拐过第三个弯角时，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余光。
那是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如将熄的烛火。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方寸之地，照亮了檐角褪色的木招牌。雨水顺着镜缘阁三个篆体字蜿蜒而下，在镜字的铜制边框上汇成细流，仿佛为那个字镀了层流动的水银。
林夏不记得这条巷子有过古董店。橱窗里蒙着灰的唐三彩马却莫名眼熟，马鞍处残缺的裂纹与她梦中反复出现的裂痕如出一辙。当她凑近玻璃时，马眼突然闪过一抹幽蓝，惊得她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生锈的黄铜门环。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响像是来自地底深处的叹息。店门竟自行开了道缝，暖金色的光从缝隙中渗出，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林夏嗅到香火中混着陈旧纸张的气息，像极了外婆生前常去的观音庙。
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那扇门。
铜铃在头顶发出空灵的脆响，十二枚铃铛用红绳串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林夏仰头时，一滴冰凉的雨水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那些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排列组合成陌生的星图，等她眨眼再看时，又恢复了原状。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在另一个时空。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青砖地上，却诡异地没有晕开半点水渍，反而如露珠般在砖缝间滚动。林夏的目光被正厅中央的雕花铜镜攫住——镜面蒙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冬日结霜的湖面，却又从深处透出隐约的青光。
这面镜子，等了你二十三年。
苍老的声音从阴影中浮出，林夏这才发现西墙博古架旁站着个清瘦老人。他身着靛青杭绸长衫，银发用桃木簪绾得一丝不苟，手中握着的紫铜烟杆正升起袅袅青烟。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浑浊的瞳仁里沉淀着某种非人的冷光，如同古墓中长明的鲛人灯。
您认识我？林夏不自觉地用上敬语，后背抵住了身后冰凉的黄梨木柜台。柜台玻璃下压着张泛黄的报纸，头条新闻日期赫然是1999年7月15日。
老人没有回答，烟杆在铜镜边框轻轻一磕。镜面雾气应声散去，林夏在镜中看见自己湿透的卫衣变成月白襦裙，发间多了支鎏金步摇。更可怕的是镜中人的眼神，那不是十九岁大学生应有的清澈，而是淬了毒的匕首般阴冷锋利。
啪！
她失手打翻了柜台上的景泰蓝香炉，香灰洒在1999年的报纸上，露出被遮盖的新闻配图——暴雨中的古董店前，年轻时的老人正抱着个襁褓中的女婴，女婴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时辰到了。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青灰色烟雾。那些烟雾如有生命般缠绕上铜镜，镜框上的饕餮纹开始蠕动，尖牙咬合的缝隙中渗出粘稠的血浆。林夏想要尖叫，却发现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耳边响起万千冤魂的呓语。
铜镜迸发出妖异的青光，镜面化作漩涡将她吞噬的瞬间，林夏看清了新闻标题：《青萝巷镜缘阁惊现弃婴，店主称其与镇店之镜同现》。
黑暗降临前，她听见老人最后的忠告：
别相信镜中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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