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王朝,天刚蒙蒙亮。
破落的鸡鸣村笼罩在雾里。
林宵站在吱呀作响的驴车旁,看着邻居王二叔。
王二叔是个壮实汉子,他低吼一声,将一个鼓囊囊的大麻袋扛上肩。
“嘿咻!”
麻袋沉重地落在车板上,压得车身一晃。
林宵用仅存的右臂扶稳车辕,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随着晨风微微摆动。
他咬了咬牙,也俯身去够另一个麻袋的扎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王二叔大手一挥,“放着我来,你顾好车就行!”
他麻利地将第二个麻袋也甩上车,拍了拍手上的灰,“这两袋杂粮,够你忙活一阵了。”
林宵直起身,看着码放整齐的麻袋,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
“谢了,二叔。”声音略带沙哑。
王二叔摆摆手,粗声大气,“谢啥,乡里乡亲的。路上小心些,镇上最近不太平。”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麻袋。
林宵点点头,没再多言。
他熟练地用单手解开拴在篱笆上的缰绳,坐上板车。
“驾!”
瘦驴晃了晃脑袋,拉着板车,慢悠悠地朝村口走去。
路上遇到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的张彪咧嘴打趣,“哟,林小子,去镇上卖粮?”
林宵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是啊彪哥,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提着篮子的李大婶也停下脚步,关切地问:“你这胳膊……路上能行不?”
林宵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回了一句,“没事,习惯了。”
驴车吱呀前行,晨雾渐渐散去,太阳爬上山头。
阳光洒在林宵的后背,暖洋洋的。
日上三杆,远远可见镇子的轮廓,喧闹声从镇子传来。
林宵轻吁一口气,总算到了。
驴车轱辘压过镇口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镇子里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车马喧嚣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林宵的耳膜。
他勒住缰绳,瘦驴刨了刨蹄子。
林宵将驴车拉到路边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
这里是镇子的边缘,人流稀疏,多是些贩卖自家山货、零碎杂物的乡民。
他跳下车,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解开固定麻袋的绳索费了些功夫,左边的袖管空荡荡地垂着,使不上力。
他只能用右臂环抱住一个麻袋,弓着腰,咬紧牙关,一点点将其拖到车辕边,再猛地用力,让它靠着车轮立在地上。
第二个麻袋同样如此。
“卖杂粮咯!刚打下的杂粮!”
林宵清了清嗓子,学着其他摊贩的样子吆喝起来,声音不大,很快就被淹没在市场的喧嚣里。
他将一个麻袋口解开,露出里面黄澄澄、颗粒饱满的黍米。
过往的人流大多行色匆匆,目光扫过他简陋的摊位,少有停留。
有些人看到他空荡的左袖,眼神里带着一丝异样,随即又移开目光。
林宵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毒辣起来。
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停下脚步,蹲下身抓起一把黍米看了看。
“你这米咋卖?”汉子瓮声瓮气地问。
林宵心头一动,连忙道:“大哥,自家种的,实诚价,三十文一斗。”
汉子撇撇嘴,“三十文?你这也不是什么精细粮,镇里粮店的好米才卖多少钱。”
他把米丢回袋子,“最多二十五文。”
林宵眉头微蹙,“大哥,这真是好粮,您再看看这色泽。二十八文,不能再少了,家里等着这钱用。”
汉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二十五文,爱卖不卖。”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宵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出声。
他重新蹲下,整理了一下敞开的袋口。
阳光烤得地面发烫,驴子不耐烦地甩着尾巴驱赶苍蝇。
又过了一阵,一个提着篮子的妇人走过来。
“小哥,你这豆子怎么卖?”
“婶子,这豆子三十五文一斗。”林宵打起精神。
妇人捏起几粒豆子看了看,“圆润倒是圆润,就是看着干了点。三十文吧,我买两斗。”
林宵心里盘算了一下。
三十文,比预期的低了不少,但总比卖不出去强。
“成,婶子,三十文就三十文。”他拿起旁边的旧斗。
妇人看着他用单手笨拙地往斗里装豆子,豆粒不时从斗沿滑落。
“唉,你这娃……”妇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林宵装满一斗,递给妇人,妇人倒进自己的篮子里。
他又开始装第二斗。
妇人付了钱,六十文铜钱沉甸甸地落在林宵手心。
他小心地将钱收进怀里一个缝补过的布袋。
“谢谢婶子。”
妇人点点头,提着篮子走了。
看着手里这点铜钱,林宵心里有些发沉。
他继续吆喝,声音比之前大了一些,也更卖力了些。
陆陆续续又有人来问价,大多都是挑剔一番,压了价钱,买个一斗半斗。
林宵耐着性子,尽量满足买主的要求。
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卖自家编织草鞋的老汉,半天也没开张,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
也看到几个穿着绸缎的富家子弟,在仆人的簇拥下,对周围的喧嚣和贫苦视而不见,高声谈笑着走过。
还有几个挎着腰刀的衙役,面色冷峻,不时扫视着人群,眼神锐利。
王二叔说镇上不太平,或许指的就是这些吧。
林宵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的摊位。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开始西斜。
阳光不再那么灼热,给青石板路染上了一层暖黄。
集市上的人渐渐少了。
林宵的两个麻袋也瘪下去大半,只剩下底部还有一些存粮。
他数了数怀里的铜钱,一共三百二十文。
他看了看天色,晚霞已经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回村还有一段不近的山路,夜里走不安全。
镇上的客栈?
他摸了摸怀里的钱袋,摇了摇头。
最便宜的通铺也要十几文一晚,住不起。
他开始收拾东西。
将剩下的粮食重新扎好袋口,费力地搬回驴车上。
他牵起驴子,准备出镇。
街道两旁的店铺开始点灯,照亮街道。
空气中弥漫着晚饭的香气,林宵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他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脚步。
就在快要走出镇门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裁剪合体,料子看着不凡,与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那人走得不快,却带着一种压迫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戴着的一个面具。
青铜所制,样式古朴,面具上布满奇特的纹路,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两人擦肩而过。
林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青铜面具上。
只一眼。
嗡!
他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夹杂着尖锐的刺痛感,涌上了心头。
这面具……
他见过?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记忆里一片空白,像蒙着厚厚的尘埃。
可那种感觉却无比清晰,仿佛这面具曾是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某个部分,关联着一些被他遗忘的,至关重要的……事情?人?
是什么?
他猛地停下脚步,扭头望去。
那个黑衣戴面具的人已经走出十几步远,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林宵依然站在原地,抬起右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感觉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
自从三年前在战场上重伤醒来,被同村的人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带回鸡鸣村,他的很多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
只记得自己叫林宵,记得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记得自己断了左臂,其他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村里人都说他是大难不死,伤了脑子,忘了过去。
他也渐渐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想着如何在这个贫瘠的村子里活下去。
可刚才那面具……
它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他尘封记忆的锁孔,虽然没能拧开,却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扇门的存在。
门后面,锁着他失去的过往。
“驾……”
林宵低声催促了一下驴子,重新迈开脚步。
他没有再回头。
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追上去问吗?
问什么?
说我好像认识你的面具?
只怕会被当成疯子。
他拉着驴车,缓缓走出镇门。
身后的喧闹和灯火被逐渐抛远,前方的山路蜿蜒,隐入暮色之中。
晚风带着山里的凉意吹来,吹散了他额角的汗珠,却吹不散心头的迷雾。
那青铜面具的影子,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并非只是鸡鸣村这个残缺的开始。
在那之前,在那场让他失去手臂和记忆的灾难之前,一定还有着别的故事。
驴车吱呀作响,走在寂静的山路上。
林宵抬头看了看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袖。
他握紧了右拳,指节发白。
不管忘记了什么,现在,他得先活着。
带着这点微薄的收入,回到那个破落的村子,继续过他残缺却真实的日子。
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扇紧闭的记忆之门,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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