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陨落,如同砸碎北方的最后一块压舱石。刚刚被复仇之火灼烧过的土地,瞬间陷入更深的混乱漩涡。胡族诸部、流民帅、坞堡豪强,如同饥饿的豺狼,在冉魏崩塌的废墟上疯狂撕咬。而在那血色泥沼的深处,一股阴冷、粘稠、迥异于萨满邪能的黑暗力量,正悄然滋生,如同潜伏在腐肉下的蛆虫,等待着吞噬一切生机。
邺城的血腥尚未散尽,新的恐怖已如瘟疫蔓延。
并州襄陵县(今山西襄汾东北)地界。寒风卷过太行余脉的嶙峋山石,发出呜咽般的呼号。枯黄的蒿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如同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生灵。一支三千余人的队伍,如同疲惫的蚁群,缓缓移动在苍茫的黄土沟壑之间。这是「铁山营」,一支由乞活军残部、逃亡坞堡民、失散晋卒以及走投无路的流民组成的武装,首领李恽,曾是西晋并州一名不得志的低级武官。
营盘扎在西山坳一处背风的谷地。暮色四合,疲惫的营火次第点燃,映照着士卒们沾满尘土、刻满风霜的脸庞。篝火旁,修补皮甲的摩擦声、伤兵压抑的呻吟、妇人哄睡幼儿的哼唱、老兵低声讲述昔日洛阳繁华的沙哑嗓音……交织成乱世中微弱却坚韧的生命乐章。
「将军,哨探回报,三十里内未见胡骑踪迹。」副将王胡子抹了把脸上的灰,将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麂子肉递给李恽。
李恽接过,狠狠咬了一口,油脂顺着花白的胡须滴落。他望着跳跃的火光,眼神疲惫却锐利:「不可大意。羯狗石勒的游骑神出鬼没,襄陵几经易手,已成无主之地。传令下去,明哨暗哨加倍!后半夜由我带亲卫值哨!」
「是!」王胡子应声,目光扫过营地。士卒们抱着兵器蜷缩在篝火旁,沉沉睡去。兵器架上的长矛环首刀在火光下闪着微光,巡营的士卒脚步沉重却规律。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连呜咽的风声都诡异地停歇了。值哨的士卒眼皮沉重,强打着精神。李恽按着腰刀,靠在一处巨岩下闭目养神,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响。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湿滑粘稠之物在缓慢蠕动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骤然弥漫开来——那是硫磺点燃的刺鼻、腐肉高度溃烂的腥臊、以及某种更深邃、更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混合而成的死亡味道!
「什么……」李恽猛地睁眼,手按刀柄跃起!
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他瞬间血液冻结!
整个营地被一种粘稠、蠕动、散发着微弱暗绿色幽光的**黑色油状物**所覆盖!这「黑油」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正从营地四周的地表、岩缝中无声无息地涌出、蔓延!它们所过之处,篝火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湮灭,只留下几缕扭曲的青烟;兵器架上冰冷的铁器竟发出「滋滋」的轻响,表面迅速蒙上一层锈蚀的暗红;一个靠在粮袋上打盹的士卒,半边身体已被黑油悄然包裹,他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身体就在黑油中肉眼可见地塌陷、溶解!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丢入沸水的雪块!
「敌袭——!」李恽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瞬间撕裂死寂!他拔出腰刀,狠狠劈向涌至脚边的黑油!
「噗嗤!」
刀锋入油,竟如同砍进粘稠的沥青,阻力巨大!更恐怖的是,一股阴冷刺骨的**侵蚀感**顺着刀身直透手臂!李恽骇然抽刀,只见精钢打造的刀身接触黑油的部分,竟已布满锈蚀凹坑,边缘甚至开始软化卷曲!
「呃啊——!」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惊醒的士卒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腿脚、手臂已被黑油缠上!有人试图用火把去烧,火焰却瞬间被黑油扑灭吞噬!有人奋力劈砍,兵器却迅速被腐蚀损坏!黑油如同跗骨之蛆,一旦沾身,便疯狂地向身体内部钻去!被包裹的人体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扭曲、塌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嘟」声和骨骼碎裂的轻响,最终化作黑油的一部分,只留下几缕破碎的布片!
「结阵!向外冲!」李恽目眦欲裂,挥刀逼退一片涌来的黑油,对着身边还能站立的亲卫嘶吼。幸存的数百人如同受惊的兽群,本能地簇拥着李恽,挥舞着残破的兵器,朝着谷口方向亡命奔逃!
地面在震动!不是马蹄,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庞大的力量在地底翻涌!
「轰隆隆——!」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谷口的一刹那,前方的大地猛地向上拱起、撕裂!数条深达数丈、宽逾两丈的巨大沟壑如同地狱张开的獠牙巨口,瞬间横亘在逃生之路前!沟壑边缘的泥土岩石呈现出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状光泽!一股更浓烈、更灼热的硫磺恶臭混合着血肉烧焦的气味,从深不见底的沟壑中喷涌而出!
绝望!
前有深渊巨口,后有吞噬一切的黑油!
「天亡我也!」李恽悲吼一声,看着身后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死亡之海,看着身边士卒一个个惨叫着被黑油吞没、拉入深沟,他猛地将身边一个年轻的亲卫推向沟壑对面唯一一块尚未被黑油覆盖的岩石:「走!告诉外面的人……有怪物!!」
话音未落,一股粘稠冰冷的黑油已缠上他的腰身,巨大的力量将他向后拖拽!李恽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年轻亲卫惊恐绝望的眼神,以及自己那柄心爱的腰刀,在黑油的包裹下如同朽木般寸寸断裂,最终坠入无底深渊的黑暗……
黎明,惨白而吝啬的光线,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洒落在西山坳。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取代了昨夜的喧嚣与惨叫。风再次呜咽起来,卷起谷地中残留的灰烬和枯草,发出空洞的哨音。
王胡子带着一支外出寻粮的百人队,在约定时间返回。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如同被雷亟,僵立当场!
营盘依旧在。篝火的灰烬尚有余温,几块未燃尽的木炭在晨风中闪着微弱的红光。兵器架上,长矛、环首刀、弓箭散落一地,有的还保持着主人匆忙放下的姿势。几口行军铁锅里,半凝固的粟米粥尚存温热。甚至一件妇人的旧袄,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草铺上。
唯独,没有人。
三千人!连同骡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将军?李头儿?!」王胡子声音颤抖,跌跌撞撞冲进营地。
没有回应。只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硫磺的刺鼻、腐肉的腥臊、还有那甜腻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目眩。
「呕……」有人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看……看地上!」一名眼尖的士卒指着地面,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营地中央,乃至整个谷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稠如沥青的黑色油状物!它们在晨光下泛着湿漉漉的、令人不安的幽暗光泽,散发出那致命的恶臭。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黑油仿佛有生命般,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着,吞噬着接触到的一切——枯草在接触黑油的瞬间枯萎发黑,一只误入营地的野兔,刚踩上黑油,便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迅速塌陷溶解,眨眼间只剩下一小滩污迹和几缕毛发!
而大地之上,数道巨大、狰狞、深不见底的沟壑如同被天神巨斧劈砍过,又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兽利爪撕裂!沟壑边缘的泥土岩石呈现出诡异的琉璃化,冒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带着硫磺味的白烟。沟壑底部漆黑一片,深不可测,散发着更加浓烈、更加阴寒的死亡气息。它们如同大地上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超越人类认知的恐怖吞噬。
王胡子踉跄着走到一处深沟边缘,向下望去。无底的黑暗中,似乎有暗绿色的幽光一闪而逝,伴随着一种极其轻微、如同无数细小口器在咀嚼摩擦的「沙沙」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气息从深渊中涌出,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怪……怪物……深渊……吃人了……」他脸色惨白如纸,喃喃自语,裤裆处一片湿热也浑然不觉。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了这个乱世中挣扎求存的汉子。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山外逃去,仿佛身后有无数无形的鬼手在拖拽。
百人队瞬间崩溃,哭喊着、推搡着,如同受惊的羊群,跟着王胡子亡命奔逃,将这片吞噬了三千生命的死寂屠场和那散发着硫磺腐肉恶臭的黑色印记,永远留在了襄陵西山的深处。
数日后,砺锋谷总长府地下中枢。
幽蓝色的全息地图上,「襄陵西山」的位置,一个刺目的猩红光点疯狂闪烁,旁边标注着令人心悸的数据:
能量读数:峰值超过萨满邪术百倍,持续发散中……
生物信号:大规模集群生命信号于子时三刻瞬间消失,无残留……
物质分析(远程光谱):样本含未知有机聚合物、高浓度硫化合物、强腐蚀性酸性物质、异常生物活性酶……暂命名:「腐化黑油」(深渊菌毯活性分泌物)
地貌扫描:地表存在高能冲击撕裂痕迹,深度超过探测极限,地热异常升高……
威胁评估:灭世级(Extinction-Level)。
扩散速度预测:指数级增长。预计三十日内覆盖半径百里,转化区域内所有有机质!
古卷教授枯瘦的手指在全息影像上划过,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总长,『天工书』残卷中禁忌篇曾有提及——『星陨之战,有秽物自深空来,其形如油,其臭如腐,噬灵化傀,铺地为毯,名曰:深渊菌毯』。此物非此界应有!它吞噬生命,转化有机质,分泌『腐化黑油』侵蚀物质与生灵,将其转化为无知无觉、只知吞噬与扩张的『傀兵』!襄陵惨案,绝非胡骑所为,而是……腐化之种已然萌芽!」
七少站在巨大的屏幕前,幽蓝的战术目镜倒映着那不断扩散的猩红光晕和三千个瞬间湮灭的生命信号点。襄陵惨案,不再是一起孤立的、残酷的战争暴行。它是一声来自宇宙深渊的丧钟,是灭世洪流的第一滴冰冷雨点。这滴雨点,落在了五胡乱华这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他缓缓摘下目镜,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地图上那不断扩散的猩红,如同燃烧的业火。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中枢内响起,敲响了对抗深渊的序章:
「传令全军。『时空铁骑』进入最高战备。目标——襄陵。」
「黑暗已至,薪火……当焚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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