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更迭从不因死亡而温柔。当药味弥漫的承光殿内最后一声喘息消散,龙城的宫闱便成了淬炼权柄的熔炉。慕容芷,这位曾抚琴于冰湖的郡主,此刻必须执剑立于风暴中心,将七少埋下的星火,燃成定鼎北疆的烈焰。
慕容芷踏入承光殿时,殿内弥漫的苦药味几乎凝成实质。慕容皝枯槁的面容在锦被下只余轮廓,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殿内死寂的空气。宗室重臣分列两侧,泾渭分明:以世子慕容俊、叔父慕容评为首的一派聚在殿东,神色或焦躁或阴沉;慕容恪与慕容垂则如磐石般立于殿西,身后是数位握有实权的鲜卑万夫长。
「父王……」慕容芷扑跪在榻前,素白的手指抚上父亲冰凉的手背,泪水无声滚落。她抬眼扫过殿内,将每一张脸孔上的心思尽收眼底——慕容俊眼中压抑的渴望,慕容评嘴角的算计,慕容恪眉间的凝重,慕容垂紧抿的薄唇下翻涌的怒火。
「郡主一路辛劳。」慕容评率先打破沉寂,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然女子侍奉汤药尚可,军国重事自有世子与宗室元老主持。郡主还是移步偏殿,安心尽孝为好。」他刻意加重「女子」二字,目光扫过慕容恪等人,暗含警告。
殿内空气骤然紧绷。慕容俊欲言又止,终究默认了叔父的发难。
慕容芷缓缓起身,素白孝服衬得她身形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她目光如冰湖寒星,直刺慕容评:「叔父此言差矣!龙城非一家之城,乃北疆百万生民之屏障!父王病榻缠绵,外有腐化黑油如毒蛇潜伏,内有奸佞伺机而动!值此危难,慕容氏血脉皆当以社稷为重!芷儿身为父王之女,岂能因女子之身而退避?敢问叔父,若龙城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声音清越,字字如刀,最后一句更是直指慕容俊,「王兄,你我血脉相连,当知覆巢之痛!此刻兄弟阋墙,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慕容俊被这凌厉的目光和诛心之问逼得脸色发白,竟一时语塞。慕容评老脸一沉,正欲再言,慕容垂却按捺不住,一步踏出,手按刀柄,声如寒铁:「郡主所言,便是末将所想!谁敢因郡主是女子而轻慢,便是与我慕容垂手中之刀过不去!」
「道明!」慕容恪低喝一声,按住慕容垂的手臂,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郡主孝心可鉴,见识非凡。值此非常之时,正需凝聚全族之力。恪以为,郡主当留殿中,共议大事!」他身后数名万夫长齐声应和,声震殿宇。无形的压力瞬间倒卷,慕容评脸色铁青,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第一回合交锋,慕容芷以退为进,借力打力,在慕容恪、慕容垂的力挺下,生生在权力的核心撕开了一道缝隙。
当夜,郡主府密室烛影摇红。慕容恪与慕容垂卸下甲胄,眉宇间难掩疲惫与焦虑。
「郡主,俊世子与慕容评已密会数次,恐在筹备……」慕容恪声音低沉。
「腐化黑油已在城西马场出现,三匹良驹化为脓血!消息被压下了,但军中已有流言!」慕容垂急道,眼中怒火与忧惧交织。
慕容芷默然,从怀中取出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凤簪。她指尖在凤首处轻轻一按,机括轻响,簪身竟中空开启,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帛。正是七少的亲笔信。
「恪哥,垂弟,此乃七少所书。」慕容芷将素帛递过,烛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龙城之危,不在内斗,而在深渊。」
慕容恪展开素帛,熟悉的笔迹跃然眼前:
致元逊:
北疆柱石,唯君可倚。变局如潮,当持重如山。掌龙镶,慑宵小,安龙城即安北疆。虚名浮利,过眼云烟。腐化黑油,非人间之敌,乃灭世之灾!倾力查探,早备不虞。慎之,重之!
致道明:
勇冠三军,当为锋镝。然刚锋易折,当敛于鞘中。以兄(元逊)为尊,以国事为刃。腐化之傀,非蛮力可破。寻其源,断其根,方为真勇。龙城新主,当怀四海之量,聚北疆之力,共抗末世!切记!切记!
字里行间,是洞悉一切的冷静,是对二人才能性情的精准把握,是超越慕容氏内斗的宏大格局,更是对「腐化黑油」这一终极威胁的致命警告!
慕容恪捧着信笺,指尖微微颤抖。信中对他的定位「国之柱石」、告诫「勿争虚名」、以及点明的真正威胁「腐化黑油」,如同醍醐灌顶,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迷茫与一丝不甘。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慕容芷深深一揖,腰弯得前所未有的恭敬:「郡主!七少先生之言,如拨云见日!恪,愿为郡主前驱,为慕容氏基业,为北疆苍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龙镶军三万精锐,唯郡主之命是从!」
慕容垂更是激动得虎目含泪:「师父……七少先生知我!他知我之勇,亦知我之短!垂明白了!这柄刀,以后只斩外敌,不染亲族之血!郡主,您便是那『怀四海之量』的新主!垂愿为郡主手中利刃,荡平腐化,万死不辞!」
七少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封信,如同定海神针,不仅彻底稳固了军方两大巨头的忠诚,更将他们的目光引向了真正的战场。慕容芷心中激荡,七哥的布局,早已深入骨髓。
三日后深夜,慕容皝薨逝。丧钟未响,暗流已化作惊涛!
黎明时分,承光殿外。慕容俊身着崭新的蟠龙王袍,在慕容评及大批宗室党羽簇拥下,气势汹汹直奔大殿正门,欲行登位之礼!
「站住!」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
殿门轰然洞开!慕容恪一身玄甲,按剑立于高阶之上,身后是如林的长戟,森冷的寒光映亮了黎明前的黑暗。龙镶军精锐已将承光殿围得水泄不通!
「慕容恪!你敢拦本王?!」慕容俊又惊又怒。
「非是阻拦世子,」慕容恪声音沉稳如铁,「乃奉先王遗诏!」
「遗诏?」慕容评冷笑,「先王弥留之际,唯有我等近侍在侧,何来遗诏?慕容恪,你莫非想矫诏篡位?!」
「遗诏在此!」一个清冽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慕容芷一身素白孝服,在慕容垂及十名玄甲女卫的护卫下,缓步走出大殿。她手中高举一卷明黄帛书,晨光熹微,映照着她苍白却无比坚毅的容颜。
「先王临终口谕,由内侍监拓跋宏笔录为诏!」慕容芷声音穿透死寂,「诏曰:『朕疾大渐,恐天命不佑。国事艰难,胡尘未靖,腐毒暗生。命郡主慕容芷监国,总揽朝政。世子俊,辅政,习理庶务。元逊(恪)掌龙镶军,卫戍京畿,震慑不臣。道明(垂)领外镇兵,清剿腐化,靖安北疆。诸卿当戮力同心,共度时艰,勿负朕望!』」
「不可能!定是伪造!」慕容评厉声尖叫,眼中凶光毕露,「拿下这矫诏的妖女!」
他身后数名死忠家将拔刀欲扑!
「锵——!」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匹练惊鸿!慕容垂身形如鬼魅般挡在慕容芷身前,手中长刀已出鞘半尺,冰冷的杀气锁定了慕容评:「老匹夫!再敢辱及郡主,向前一步试试?!我慕容垂的刀,认得你是宗亲,可它,」刀锋嗡鸣,直指慕容评咽喉,「未必认得!」
与此同时,四周龙镶军甲士齐齐踏前一步,长戟如林下压!沉重的甲胄撞击声和低沉的怒吼汇成一股无形的铁血洪流:「谨遵监国郡主令!」
慕容俊面无人色,看着慕容评被慕容垂的刀锋逼得连连后退,看着四周那一片片闪着寒光的戟刃,看着慕容芷手持「遗诏」立于高阶之上那凛然不可侵犯的身影,他最后一丝勇气彻底溃散。王袍下的双腿微微颤抖,终于颓然跪倒:「臣……慕容俊,谨遵先王遗诏!拜见监国郡主!」
慕容评看着跪倒的慕容俊,看着如狼似虎的龙镶军,看着慕容垂那柄随时可能饮血的长刀,老脸灰败,最终也只能不甘地低下头颅。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承光殿的金顶之上,慕容芷并未坐上那张象征最高权力的王座,而是立于丹墀之前,素服如雪,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文武群臣。
「先王遗命,芷儿惶恐受之。监国非为权柄,只为守土安民!」她的声音清朗,回荡在大殿之中,「传我第一令!」
她拿起一份早已备好的军报,声音陡然转厉:「城西马场腐化黑油吞噬战马之事,即刻解除封锁,通告全城!此非天灾,乃异域邪魔之祸!凡隐匿不报、散播谣言、动摇军心者,斩!」
群臣哗然!慕容评等人更是脸色剧变,他们本想以此事制造恐慌打击慕容芷威信,却不料她竟直接掀开盖子!
「第二令!」慕容芷的声音压过喧嚣,「即日起,龙城进入战时戒严!由大将军慕容恪总领防务,组建『净秽营』,征召通晓医理、工造、堪舆之士!凡发现黑油踪迹,立报!立围!立焚!所需物资,倾尽府库,不得有误!」
「第三令!」她的目光落在慕容垂身上,「骠骑将军慕容垂,持我监国令箭,统辖龙城外围所有军镇、坞堡!清剿流窜腐化傀兵,追查黑油源头!遇抵抗者,无论胡汉贵贱,先斩后奏!我要这北疆大地之上,再无腐化立足之地!」
三条命令,如三道惊雷,劈开了龙城上空的阴霾,也奠定了慕容芷铁血而务实的统治基调。不搞权力平衡,不玩怀柔妥协,直接以雷霆手段,将矛头对准了真正的灭世之敌!
慕容恪、慕容垂肃然出列,单膝跪地,声震殿宇:「末将谨遵监国之令!誓死捍卫北疆!」
慕容芷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殿外辽阔的天空。她抬手,轻轻抚过发髻间那枚镶嵌着幽蓝晶石的凤簪,冰冷的触感下,是跨越山河的温暖与力量。
「七哥,你看见了吗?」她在心中默念,「龙城已定,星火不熄。这北疆的明月,必将驱散腐化,照亮你归来的路。」
承光殿的琉璃瓦在朝阳下反射出璀璨金光,如同为这位以智慧和勇气执掌权柄的年轻监国,加冕了一顶无形的王冠。龙城,迎来了它的明月时代,而对抗深渊的烽火,也在此刻熊熊点燃。
就在慕容芷稳住龙城之际,长安的剧变骤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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