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桓温率领着心急如焚的北伐主力,终于冲破外围薄弱的燕军阻截,赶到鬼哭林边缘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震撼灵魂、颠覆认知的景象。
战斗已近尾声。林间的嘶吼与爆炸声渐渐稀落,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薪火战士肃清残敌时短促有力的呼喝。
鬼哭林在燃烧,焦黑的土地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一种是来自深渊的、扭曲生命的腐化之痕;另一种,则是来自星穹的、焚灭黑暗的燎原星火。而此刻,在这片死亡之林的边缘,一位枭雄的低头,标志着北伐的征途被彻底扭转,人类文明在深渊裂口前,终于迈出了联合自救的第一步。然而,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与未知的恐怖。腐化的獠牙已然初露,而对抗它的星火联盟,也才刚刚点燃。
桓温勒住战马,这位一生见惯尸山血海、心志坚如磐石的枭雄,此刻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后怕!
入目所见,是地狱的画卷:
大片大片的林地化为焦土!粗壮的、流淌着黑油的古树被烧得只剩下漆黑的、扭曲的骨架,冒着袅袅刺鼻的白烟。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冷却熔岩般的、混合着灰烬和焦黑残骸的污浊物质,踩上去松软而粘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腐臭。
无数形态扭曲、非人非兽的恐怖残骸散落其间!那些灰绿色的腐败肢体、断裂的骨刺、流淌的黑色焦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惨烈与对手的恐怖。许多残骸上还插着晋军制式的箭矢或断裂的兵器,无声地证明着这些怪物绝非幻觉!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倒下的晋军士兵!许多尸体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皮肤下布满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脉络,身体扭曲变形,显然是在战斗中或死后被腐化感染!还有一些尸体保持着战斗姿态,却被开膛破肚,或是被巨力撕扯得支离破碎……
檀玄的先锋军!出发时五千意气风发的精锐!此刻能勉强站立、相互搀扶的,稀稀拉拉,目测不过数百之众!个个带伤,神情呆滞,如同刚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眼中残留着无法磨灭的恐惧。檀玄本人拄着一根断槊,半跪在一堆怪物残骸旁,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黑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他的亲卫几乎死伤殆尽。
而在这片血腥狼藉的焦土上,那些正在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的战士,则构成了另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那些驾驭着「隼鸟」飞行器、在低空盘旋警戒的游奕骑;那些端坐在庞大机械战兽上、如同钢铁雕塑般矗立的星穹重骑,他们甲胄上沾染的黑油正被某种能量力场缓缓排斥、滑落;那些如同鬼魅般在残骸和阴影中穿梭、用短刃精准刺入怪物头颅或核心补刀的玄甲战士……他们的装备、战术、展现出的力量,完全超出了桓温对「军队」的认知!这根本不像凡间的军队,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兵神将!
桓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岩坡上那个深蓝色的身影吸引。那人仿佛与这片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却又像是一切风暴的中心。一种渺小感、一种被更高维度力量俯视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桓温的心脏。他引以为傲的十五万大军,他谋划已久的北伐伟业,在这片诡异的林地和这些神秘的战士面前,似乎都变得……脆弱不堪!
他翻身下马,动作甚至因为心神剧震而有些踉跄。脚下松软的焦土混合着未燃尽的、粘腻的黑油,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一股混合着腐肉、硫磺和焦糊的恶臭直冲鼻腔,几乎让他窒息。他强压下胃里的翻腾,推开想要搀扶的亲卫毛虎生(后者脸上同样写满了惊魂未定)。深吸了一口这地狱般的空气,那浓烈的死亡与腐朽气息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他低头,看着自己猩红战袍下摆沾染的、同样来自这片土地的污黑泥泞,又抬眼望向那高坡上纤尘不染的深蓝身影,巨大的反差感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挺直了腰背,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抬手,一丝不苟地正了正有些歪斜的兜鍪,拂去肩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是他对自身地位和尊严最后的、近乎本能的维护。然后,他对着远处岩坡上那个深蓝色的身影,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穿过狼藉的战场。他的战靴踩过焦炭般的残肢、踏碎凝结的黑油块,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跋涉在无边的血沼。
终于,他在距离岩坡十丈开外站定。这里,焦土的气息似乎被一股无形的、清冽如星辉的微风吹淡了些。桓温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对着那个仿佛融入天幕背景的身影,郑重地、深深地抱拳,一躬到底!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这是他对皇帝都极少行的重礼!
「七少将军……」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发自骨髓的敬畏,在寂静下来的焦黑林地上空清晰可闻,甚至压过了远处零星火焰的噼啪声。「此前…是本帅…坐井观天,狂妄自大,小觑了…小觑了这『腐化』之祸!若非将军神兵天降,洞察先机,力挽狂澜…檀玄所部…五千江东儿郎,恐已全军覆没,尸骨无存,尽化…尽化此等不人不鬼的孽物!」他说到「孽物」二字时,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具正在被玄甲战士补刀的、还在微微抽搐的傀兵残骸。
他直起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从纯粹的恐惧中挣扎出来,变得复杂而凝重,直视着岩坡上那深蓝的剪影:「此恩…此恩如同再造!不仅救了我先锋将士性命,更救了本帅…救了这北伐大军免遭此等非战之祸!桓温…在此谢过!此情,必铭记五内,不敢或忘!」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砸在焦土之上。他终于彻底相信了那封被他随手丢弃、斥为「危言耸听」的密信所言非虚!这腐化之祸,非人非兽,无形无质,却比慕容鲜卑控弦百万更可怕千百倍!是真正能吞噬血肉、扭曲心智、断绝文明的灭世深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岩坡之上,七少缓缓转身。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被山风轻轻带动。兜帽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他的面容,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倒映着无垠星海,平静地落在下方躬身行礼的桓温身上。那目光沉静无波,却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将桓温此刻内心的震撼、后怕、感激、以及那深藏于枭雄底色下的警惕与权衡,都看得一清二楚。
沉默。只有风声呜咽,卷起地面的灰烬。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并非想象中的洪亮或威严,而是清越、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桓温的脑海中回荡,又像是来自九天之上的低语,清晰地传入他以及周围所有竖起耳朵倾听的核心将领耳中:
「大将军不必多礼。」
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七少并未移动,只是那深蓝斗篷在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星云流转。
「腐化之祸,非关胡汉之争,亦非一地之劫。其源自异域深渊,以吞噬生灵、扭曲万物、同化世界本源为能。襄陵非始,枋头非终。」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将残酷的真相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认知。「此獠所图,非尔等江山社稷,乃是……此方天地本身。凡有血肉生机者,皆为资粮;凡有文明星火者,皆为仇寇。」
桓温心头剧震!不是为了社稷?是为了吞噬天地?!这比他所想象的任何敌人目标都要宏大而恐怖!这完全超出了他作为一方诸侯、一个军事统帅的认知范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七少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桓温的盔甲,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声音依旧平稳:「鬼哭林之傀兵,不过菌毯蔓延之爪牙,腐化初啼之微末。其母巢潜藏更深,其意志笼罩更广。慕容鲜卑,或为腐化所用,或终将被其吞噬。将军北伐,意在邺城,然邺城之下,恐已是深渊入口。」
桓温倒吸一口凉气!邺城之下是深渊入口?!这信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北伐蓝图上!他身后的袁真、毛虎生等将领更是脸色煞白,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那依将军之见…」桓温的声音艰涩无比,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本帅…这北伐大军…该当如何?难道…就此退兵?」退兵二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放弃唾手可得的功业?放弃那梦寐以求的荣耀?他心有不甘!但眼前这片地狱景象和七少的话语,又让他感到了灭顶般的危机。
七少微微摇头,兜帽的阴影也随之晃动:「退?腐化蔓延,岂有退路?退守江南,不过是坐待菌毯渡江,生灵涂炭。」他的话语斩断了桓温最后一丝侥幸。
「然,」七少话锋一转,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焦土,投向了更遥远的北方,「北伐之师,若只知挥戈相向,不知腐化之怖,便是将血肉资粮,源源不断送入深渊之口。枋头之地,恐非燕军之伏,而是腐化之阱。」
桓温浑身一震!枋头是陷阱?!他猛地想起了有封密信中对慕容垂计划的预警,此刻结合七少的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若非七少提前示警,他这十五万大军一头撞进去……后果不堪设想!他看向七少的眼神,敬畏更深,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寻求指引的冲动。
「将军…」桓温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恳切,「本帅…愚钝!请将军明示!」
七少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衡量着什么,又像是在与无形的存在沟通。山风似乎在这一刻也凝滞了。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越,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腐化之敌,非寻常刀兵可克。需以星火焚其躯,以磐石碎其爪,以阴影断其脉,以星穹镇其魂。」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下方正在清理战场的薪火军团各部。「此四者,乃薪火之刃,专为斩此邪秽而生。」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桓温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大将军麾下,有忠勇之士,有百战之兵。然欲抗腐化,需知彼知己,需协同而战,需……摒弃门户之见,以存续为第一要务。」他话语中「门户之见」四个字,说得格外清晰,如同重锤敲在桓温心头,让他想起了建康朝堂上的殷浩、司马昱,以及自己心中那从未熄灭的野心之火。
桓温的脸色变幻不定。摒弃门户之见?以存续为要?这几乎是让他放下争霸之心,将兵权与这关乎生死存亡的战争主导权,拱手让与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七少!这对他而言,比战死沙场更难接受!枭雄的本能在激烈地抗拒。
就在桓温内心天人交战,脸色阴晴不定之际,七少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那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逼迫,只有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薪火所向,唯暗而已。凡阻挠抗腐大业者,无论胡汉,无论贵贱,皆为……薪火之敌。」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它清晰地划下了一条线——对抗腐化,是唯一且最高的准则。在这条准则面前,桓温的野心、东晋的门阀、慕容燕的国祚……都不值一提!不顺从者,便是敌人,将如这鬼哭林的腐化傀兵一般,被无情地净化、粉碎!
桓温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他看着七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杀气,只有一片浩瀚无垠、冰冷无情的星穹。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分量!眼前这支如同天兵神将的军队,绝对拥有将威胁付诸实践的能力!
恐惧、不甘、震撼、敬畏、以及对生存的本能渴望……种种情绪在桓温胸中翻江倒海。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时间仿佛凝固,焦土之上,只有两人无声的对峙。
终于,桓温紧咬的牙关缓缓松开,紧绷的肩膀也垮塌了一瞬,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屈辱却不得不为的决定。他再次深深躬身,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嘶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桓温…受教!将军之言,振聋发聩!腐化之祸,乃神州共敌!北伐大军…愿听凭将军调遣!共御…此天倾之劫!」「听凭调遣」四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却字字清晰。这几乎等同于承认了七少在此次战役中更高的指挥权。
岩坡之上,七少看着下方终于低下了高傲头颅的枭雄,兜帽下的面容依旧无波无澜。他微微颔首,那深蓝的斗篷在山风中骤然鼓荡,如同星空中展开的猎猎战旗,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人类的内斗必须为生存之战让路。
「善。」一个简洁的字,如同星火落入干柴,点燃了对抗深渊的第一缕燎原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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