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星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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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牢之的独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深深的敬畏和了然。他用力点头,低声道:「末将明白!『星月』眷顾……必不敢忘!」他不再多言,抱拳一礼,转身大步流星地冲下高台,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营寨的喧嚣之中。

高台上,再次只剩下谢玄一人。寒风卷动他玄黑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再次望向长江,望向北方那片被百万大军铁蹄即将践踏的土地。眼神中,没有了面对深渊时的渺小感,也没有了初闻军情的凝重。只剩下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冷静,一种将个人生死荣辱彻底置之度外的决绝,以及……一丝深藏于眼底的、如同他腰间星穹剑意般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希望之光。

砺锋谷在涅槃,在积蓄着对抗真正末日的力量。

而他谢玄,将在这淝水之畔,以手中五千北府新锐为剑,以钢铁壁垒为盾,为那涅槃之火,争取宝贵的时间,守护那存续的薪火!无论代价是什么!

「来吧,苻坚!」谢玄的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剑鞘中传来一声低沉而清越的嗡鸣,仿佛星辰的回应。「让我看看,你这百万大军,能否撼动这…守护文明之基的…北府铁壁!」

阴云压城,战鼓未擂,但无形的杀机,已在长江北岸,在这座名为「北府」的钢铁堡垒上空,如同拉满的弓弦,绷紧到了极致!历史的巨轮,裹挟着百万大军的铁蹄声浪,正轰鸣着,无可阻挡地碾向这决定命运的——淝水之滨!

淝水北岸,浩荡的烟波之上,一艘巨大如移动山岳的楼船,如同水中的宫殿,矗立在千帆簇拥之中。船首高昂,雕刻着狰狞的虬龙,船身覆盖着厚重的铁甲,甲板上矗立着高耸的箭塔和投石机。这便是前秦皇帝苻坚的御驾旗舰——「龙骧号」。

苻坚身披明黄金龙袍,外罩玄色大氅,立于最高层的观景台上。他身材高大,面容威严,此刻正凭栏远眺南岸。目光所及,是遮天蔽日的旌旗,是如同黑色蚁群般覆盖大地的连绵营帐,是江面上穿梭如织、运送兵员辎重的无数舟筏!百万大军集结的磅礴气势,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江风猎猎,吹动他颌下长须,他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仿佛江南的锦绣河山、建康城的繁华宫阙,已是他囊中之物,只待大军一鼓而下。

「陛下英明神武,天兵所至,晋室小儿必望风披靡!」身旁,氐族重臣、尚书左仆射权翼躬身奉承,声音洪亮,引得周围侍从将领纷纷附和,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苻坚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豪迈:「江南文弱,久无战心!朕提百万之师,投鞭足以断流!此战,当一统寰宇,成就千秋霸业!」他的目光扫过江面,扫过对岸隐约可见的晋军营垒,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然而,在这看似无懈可击的帝王威仪之下,只有最亲近、最细心的侍从,才能从他偶尔投向西方天际的短暂一瞥中,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那疲惫深藏在眼底,并非源于舟车劳顿,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挥之不去的倦怠与……惊悸。

砺锋谷!

那个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名字。那遮天蔽日的污秽紫云,那扭曲蠕动的巨大魔影,那毁天灭地的能量冲击……以及最后时刻,那个如同神魔降世、燃烧着深蓝火焰的蓝衣青年,贯穿魔躯时投来的那冰冷、如同审判星辰般的目光!还有那句如同诅咒、又如同预言般的话语,在他志得意满的梦境深处,总是不期然地回响:

「…你真正的大敌…是那潜伏在无尽深渊之中…时刻觊觎吞噬此方世界的异域邪魔…它的本体一旦降临…整个中土…都将化为乌有…」

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顺着苻坚的脊柱悄然爬升。他猛地握紧了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强行将那恐怖的画面和低语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深吸一口带着水腥味的江风,重新挺直了腰背。不!那只是噩梦!是乱军之中产生的幻觉!眼前这百万雄师,才是真实的、足以碾碎一切障碍的力量!江南,必须拿下!唯有统一,才能集中力量…应对那…那或许存在的虚妄威胁?苻坚的眼神深处,挣扎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疑虑和恐惧的种子。

与秦军营寨的煊赫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南岸晋军的营垒则显得压抑而紧张。寿阳城虽在手中,但城外营寨直面秦军锋芒,兵力悬殊的巨大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每一个角落。士兵们脸上带着焦虑,军官们的命令声中透着急躁,营中弥漫着一股悲观和随时可能崩溃的气息。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两位身份神秘的人物,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晋军营中。

匠作营区,弥漫着焦糊的铁锈味、汗水和劣质油脂的气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锯木声、淬火时的嗤啦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片繁忙却透着绝望的噪音。材料短缺,工具简陋,工匠们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修复的弩机总是力道不足,新打造的箭簇在秦军重甲面前如同挠痒。

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的中年文士,气质沉静如水,面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正背着手,在一个角落默默观察着几名老工匠费力地组装一台新弩。他便是「星隐先生」。

「唉,这绞盘轴孔对不上,公差太大,强扭上去,发射几次必崩!」一个头发花白、手臂上满是烫伤疤痕的老工匠王铁头,烦躁地丢下扳手,抹了把汗。

星隐先生缓步上前,声音平和:「王师傅,何不试试将主动齿轮第三齿斜角磨去半分?再以熟牛皮浸油填塞轴套间隙,或可缓解冲击,提升咬合顺畅度。」

王铁头斜眼瞥了他一下,见是个生面孔的穷酸文士,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齿轮角度是祖传规制!牛皮填塞?那不影响射速力道?」

星隐先生也不恼,随手捡起一根炭条,在旁边的废木板上飞快勾勒出几个极其简洁却充满力学美感的线条,标注了几个微小的角度修改点。「规制未必尽善。弩箭破甲,首重初速与稳定。斜角稍改,可泄部分扭力于无用方向,反增主推力道。牛皮缓冲,减少震动,箭出更稳,射程或可更远。」他的话语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理感。

王铁头本欲嗤笑,但目光触及那炭笔勾勒的图形,瞳孔骤然一缩!他浸淫此道数十年,一眼便看出这看似微小的改动,蕴含着他从未想过的精妙力学原理!他半信半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按图索骥,小心翼翼地进行修改打磨,又按指点填塞了油浸牛皮。

一个时辰后,一台经过「星隐」指点的改进型臂张弩被抬上简陋的试射场。目标是一百五十步外披着两层皮甲、内衬铁片的草人。

嗡——!

弓弦震响,一道黑影如电射出!

噗嗤!

草人应声而倒!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支普通的破甲箭,竟然穿透了双层皮甲和铁片,深深钉入了草人背后的硬木桩,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一百……一百八十步!穿透铁片!」负责测量的士兵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匠作营瞬间炸开了锅!工匠们蜂拥而至,看着那支箭,又看看那台不起眼的改装弩,最后目光聚焦在平静如水的「星隐先生」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热!这小小的改动,竟让弩箭射程平添三成,破甲能力倍增!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这仅仅是开始。星隐先生仿佛拥有洞穿迷雾的慧眼。他「无意间」点出某个新打造箭簇的锥角过大,导致飞行不稳,建议微调;他「随口」提起某种本地常见的硬木,经过特殊熏烤处理后,韧性堪比某些稀缺木材,可大量制作弩臂;他甚至在一次秦军小股游骑骚扰后,「根据残留马蹄印和车辙深浅」,推测出对方一支偏师粮草转运营地的具体位置和大致兵力,其精准程度,让负责侦察的军官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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