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带血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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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拥抱,像耗尽了沈确毕生的所有力气,更像一个绝望中铸就的誓言,一个迟到了整整七年,跨越了生与死的承诺。

江鸢被他死死禁锢在坚硬而滚烫的怀里,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那哭声,起初是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细细碎碎,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可很快,这脆弱的堤坝便被积蓄了七年的洪流彻底冲垮,理智的枷锁轰然断裂,变成了不管不顾、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独行了太久、终于在力竭倒下前一秒望见归途灯火的孩子,将这两千五百多个日夜里所有的委屈、彻骨的恐惧、无尽的思念与焚心的不甘,都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倾泻而出,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这七年,她究竟是如何一个人走过那些漫漫长夜的?

当每一次修复国宝时,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的器物,她是如何拼命从那些千百年前的纹路与伤痕中,徒劳地寻找他残留的影子?她又是如何在电话里听到李建国沉痛地宣告他的“死讯”时,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成一片虚无的废墟?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煎熬,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唯一出口。

沈确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沾满了敌人血污与尘土的手臂,以一种近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道,死死地抱着她。他将她纤瘦的、剧烈颤抖的身体,用力地、一丝缝隙都不留地,狠狠嵌入自己的怀中。他能感觉到她滚烫的泪水毫无阻碍地浸湿了自己胸前被利刃划破的衣衫,然后渗透进皮肉翻卷的伤口里,激起一阵阵尖锐而清晰的刺痛。

然而,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与他内心那份翻江倒海般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相比,根本连万分之一都算不上。

只有天知道,当他在暗处通过狙击镜看到魏东强的人将她强行掳走的那一刹那,他心中燃起了何等焚心蚀骨的怒火与恐惧。那是一种足以将他自己都燃烧殆尽的恐慌,比七年前面对死亡时更甚千百倍。他怕,他真的怕自己晚来一步,怕自己筹谋了七年的所有复仇计划,最终却要以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被熄灭作为代价。

若真是那样,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幸好,他还来得及。幸好,他跨越地狱归来,她还完好无损地在他的怀里。

时间在他们相拥的世界里失去了意义。许久,久到江鸢的哭声都彻底嘶哑了,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渐渐平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像是小兽般令人心碎的抽噎。

沈确这才缓缓地、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松开手臂,却没有就此放开她。他依然用那双沾染着罪恶与鲜血的大手,强硬地捧着她那张被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的小脸,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强迫她狼狈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像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无尽风暴的黑色海洋,里面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毁天灭地的后怕,更有那沉淀了七年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疯狂爱意。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像一个最偏执、最疯狂的修复师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添了新伤的绝世珍宝。他看着她哭得红肿不堪、像极了受惊小兔子的一双眼睛;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因为抽噎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那道被自己粗糙指尖的血污蹭出的、刺眼又丑陋的红痕。

那道红痕,像一道烙印,深深灼痛了他的眼。

他的眼神里,翻滚着能将人彻底溺毙的疼惜,和一种深可见骨的、浓烈到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低下头,喉结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剧烈滚动,想要吻她。

用一个吻,来抚平她所有的伤痕;用一个吻,来确认她此刻真实的存在;用一个吻,来安抚他自己那颗从地狱重返人间后,就一直狂跳到几乎要炸裂的心脏。

可就在他的嘴唇即将触碰到她柔软唇瓣的前一秒,他却猛然停住了,动作僵硬得像一尊瞬间被石化的雕塑。

他的目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自己那双捧着她脸颊的手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肮脏的污垢,手背的皮肤上凝固着敌人的鲜血,虎口处还有着新添的、狰狞的擦伤。就是这双手,在几分钟前,还在以最冷酷、最利落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扭断脖颈,剥夺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而现在,这双刚刚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却正无比珍视地,捧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干净无瑕的整个世界。

一丝尖锐的痛苦与深刻的自惭形秽,如同一条淬毒的冷蛇,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很脏。

脏透了。

他觉得自己此刻满身的硝烟与血腥,这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狼狈模样,根本配不上她。配不上她那双清澈如初的、在经历了如此恐怖的绑架后,依旧毫无保留地信赖着他的眼睛。

他凭什么,用这样肮脏的姿态,去触碰他的神明?

就在他迟疑、退缩,甚至想要收回手的这一刹那。

江鸢,却做出了一个让沈确、也让不远处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李建国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缓缓抬起手,用自己那纤细白皙的、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覆上了他捧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沾满血污的大手手背。

她的指尖是冰凉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寒意。而他的手背,却因为刚刚的搏杀与此刻激荡的心绪,滚烫得吓人。

一冷一热,泾渭分明。

她没有推开他,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流露出半分的嫌弃或恐惧。

她只是用自己的指腹,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比神圣、无比庄严的仪式,一点一点地,将他手背上的血迹与灰尘,缓缓地、温柔地,涂抹在了自己另一边干净的脸颊上。

动作缓慢而郑重,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破碎美感。

这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一个决绝到极致的姿态。

她在用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动作,清晰无比地告诉他:

你的伤,我替你痛。

你的血,我陪你流。

你的罪,我帮你扛。

你的黑暗与挣扎,你的地狱与过往……我,全部都要。

沈确,我们之间,永远不要说‘配不上’这三个字。

因为,我们本就是一体。你若在地狱,我绝不独活于天堂。

沈确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瞳孔骤然紧缩,像被一股巨力狠狠击中了心脏,几乎无法呼吸。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接纳与坚定,看着她脸上那被刺目的血污涂抹后、显得有些狼狈、却又美得惊心动魄的决绝。

那根在他脑中紧绷了整整七年、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在这一刻,被她这个温柔而又疯狂的动作,彻底地——

“嘣”的一声,断裂成齑粉。

他再也无法忍耐,再也无法克制。

他猛地低下头,这一次不是亲吻,而是如同蛰伏了七年、终于挣脱所有囚笼与枷锁的野兽一般,狠狠地、不容拒绝地,咬住了她的嘴唇!

“唔!”

江鸢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柔软的唇瓣上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浓郁而霸道的血腥味便在两人的口腔中猛然炸开,充满了侵略与占有的意味。

这是一场战争,是一场宣告主权的仪式,是他失控的情感在疯狂叫嚣。

江鸢起初还有些不适应这狂风暴雨般的侵略,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瞬。

但仅仅是下一秒,她便放弃了所有下意识的抵抗。她太懂他了,她读懂了他这个近乎粗暴的吻里,所包含的全部不安、恐惧、疯狂,以及那份害怕再次失去她的、深入骨髓的恐慌。

于是,她仰起头,闭上眼睛,笨拙地、热烈地,回应着他。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圈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这个她等了七年的男人。

渐渐地,随着她毫无保留的回应,那份近乎于惩罚的掠夺,开始变了味道。

他攻城略地的凶狠动作,开始变得温柔,变得缠绵,变得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安抚。

那份深藏在他骨子里的、属于顶级文物修复师的温柔与耐心,终究还是战胜了那个在黑暗中独行多年的冷血战士的狂野。

疼惜,与悔意,无需言语,尽在其中。

江鸢的心,在这一刻,被他温柔的悔意彻底融化成了一滩温热的水。

她能清晰地尝到,两人唇齿间,那份咸涩交织的味道。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她的泪。

或许,两者都有。是他们共同的血与泪,交融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周围嘈杂不堪的滴水声都仿佛静止了,久到这片血腥的废弃仓库里,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纠缠的呼吸与狂乱到失序的心跳。

当这个深吻终于结束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浑身发软,只能靠着彼此才能勉强站立。

他们没有分开,只是将额头,紧紧地、紧紧地,抵在一起。鼻尖对着鼻尖,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分享着彼此劫后余生的温度与气息。

沈确看着她那双被吻得嫣红饱满、微微肿起的嘴唇,看着她那双因为缺氧而变得水光潋滟、迷离动人的眼眸,积压了七年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两个字。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极致的珍视与脆弱:

“江鸢……”

“嗯?”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慵懒而又充满了依赖的回应,像一只终于被主人寻回、并被彻底顺好毛的猫。

“以后,”他闭上眼睛,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感受着她的存在,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许下一个重若千钧的、将用余生去践行的誓言,“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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