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就是我的信仰。”
这句话,轻柔得如同羽毛,却又重逾千钧。它像一道温热的、带着慈悲力量的圣光,瞬间穿透了江鸢在过去两千五百多个日夜里,用怨恨、不甘和孤独层层铸就的、坚硬无比的甲胄,毫无阻碍地,直直照进了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固执地为他而跳动的心脏最深处。
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她再也绷不住了。
江鸢整个人都软倒在沈确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本能地抓着他胸前那片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原色的衣襟,像是抓住了历经七年风暴后唯一的浮木。她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这一次的哭声里,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怨怼与质问,没有了被抛弃的愤怒与不甘。所有尖锐的情绪都被融化了,只剩下浓到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的巨大心疼。
她心疼他这七年所受的那些非人之苦,心疼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的每一个瞬间。
她更心疼他这七年所独自背负的、那种足以将任何正常人逼疯的、令人窒息的孤独与绝望。
沈确高大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他用那只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紧紧地将她圈在怀中。他的怀抱坚实而滚烫,带着金属、尘土和淡淡的血腥味,却让江鸢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只是任由她哭,任由她温热的泪水将自己的肩膀濡湿,仿佛要将七年的委屈与思念,全部倾泻出来。
他轻轻地、甚至有些笨拙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那个独自在黑暗里舔舐伤口,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呢?
过了许久,久到江鸢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她的情绪才终于稍稍平复下来。
沈确看着她那双又红又肿、像极了兔子的眼睛,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解释与安慰已经足够,是时候,让她看到全部的真相了。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稳,然后牵起她的手,走到了这个地下工坊的最深处。那里有一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挂满了各种修复工具的墙壁,从榔头、锉刀到各式各样的刷子,琳琅满目,杂而不乱。
沈确没有去触碰任何一个看似开关的装置,而是从工具墙上,取下了一把毫不起眼的、德国制造的羊角锤,和一支最细的、通常用来清理瓷器描金花纹的狼毫笔。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江鸢完全不解的动作。
他手持羊角锤,却并非用铁头,而是用厚重的木柄,在那面斑驳的墙壁上三个看似随意的点上,以一种极其特殊的、带着奇妙韵律感的节奏,“咚、咚、咚”,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
那声音沉闷而有力,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紧接着,他又用另一只手捏起那支柔软的狼毫笔,用那轻盈的笔尖,在那三下敲击形成的无形三角形的中心点,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快速而精准地点了一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弹开声,从墙壁内部响起。
下一秒,那面看起来与周围墙体天衣无缝的工具墙,竟然从中间缓缓地、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墙体内部的、闪烁着幽蓝色金属光泽的嵌入式保险柜。
江鸢的心头,再一次被深深地撼动了。
锤子的“重”,代表着力量与决心;毛笔的“轻”,象征着精准与智慧。一重一轻,刚柔并济,这是修复师才能理解的、关于“力”的顶级哲学。
这也是独属于沈确的、即便身处绝境也未曾丢弃的、最极致的浪漫与巧思。
沈确的目光落在保险柜的电子密码盘上,他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数字。江鸢看得分明,那串数字的前半段,是她的生日,而后半段,是他父亲沈馆长的忌日。
生与死,爱与恨,记忆与使命,全都被他浓缩在了这一串密码之中。
“嘀”的一声轻响后,厚重的柜门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古董文玩,只有一个被三层特制的恒温恒湿防爆盒层层包裹着的、小小的黑色U-盘。它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凹槽里,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沈确小心翼翼地将那个U盘取了出来,郑重地递到江鸢面前。
“广钟里的林曼,是魏东强布下的、最后一个陷阱。”沈确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锐利,像一把淬了火的尖刀,“他算准了我们会去救她,想用林曼的命,来拖延我们的时间,甚至,是想逼着我在‘救人’和‘取证’之间做出选择,从而让我道心崩溃,方寸大乱。”
“但他算错了一件事。他以为,我父亲留下的核心证据,一定会藏在某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但他永远不会明白,对于一个顶级的修复师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
他举起手中的U-盘,目光灼灼。
“真正的证据,这七年来,一直被我随身携带。”
他拉着江鸢,来到角落里一台连接着高清投影仪的电脑前,将那个承载着七年沉重秘密的U盘,稳稳地插了进去。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
是一个视频。
沈确移动鼠标,点下了播放键。
下一秒,一张儒雅而熟悉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了投影的幕布上。
是沈馆长。
江鸢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视频里的他,看起来比江鸢记忆中要苍老和憔悴许多,两鬓已经斑白,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他坐在自己那间熟悉的、堆满了书籍和拓片的办公室里,眼神里,带着一种预知了自己命运的、深深的疲惫与悲伤。
“小鸢,沈确,”视频里的沈馆长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当你们……能一起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或许,已经不在了。”
“伯伯!”江鸢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悲鸣,手死死地捂住了嘴。
“我高估了自己作为一个文人的风骨,也远远低估了魏东强的狠毒与贪婪。我已经察觉到,他正在用一种极其高明的、几乎能以假乱真的高仿赝品,系统性地替换馆内的二级、甚至是一级国宝。我掌握了一些线索,但还远不足以将他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而且,他好像也已经发现了……我在查他。”
沈馆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斗不过他,我只是一个书生,玩不过那些盘根错节的权术和阴谋。”
“所以,我秘密录下这段视频,留下我最后的遗言,我的……一份遗嘱。”
他看着镜头,那双总是温和慈祥的眼睛,忽然变得无比的郑重与恳切,他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时空的阻隔,越过七年的光阴,亲眼看着眼前的江鸢和沈确。
“如果我发生意外,请你们,务必找到我的儿子,沈确。”
“还有……和他最信任的、也是我一直以来最看好的伙伴,江鸢。”
“魏东强的网,织得太大,太深了。单凭一己之力,无人能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用他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修复天才和缜密头脑,一个用她那足以颠倒众生、指鹿为马的无双口才……”
“只有他们两人联手,珠联璧合,才有可能……”
“滋啦——”
视频画面,就在这最关键的一刻,突然剧烈地扭曲、闪烁起来,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声,随即,戛然而生。
屏幕,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仿佛,有一只来自七年前的、无形的手,在那个时刻,残忍地掐断了沈馆长最后的、未能说出口的嘱托。
但是,已经足够了。
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江鸢怔怔地看着那片黑暗的幕布,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滚滚而下。
原来,在沈伯伯的心里,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外人。
原来,在这场横跨了七年、充满了血与泪的惊天阴谋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的、被无辜卷入的受害者。
她是被选中的人。
是被沈馆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全部的智慧与信任,寄予了最后希望的……执行者之一。
这份跨越了生死的信任,重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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