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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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昭的靴底刚碾过最后一级石阶,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

这是在皇陵守了二十年练就的直觉——有活物在盯着他。

他右手虚按剑柄,借转身的动作将整个密道出口纳入视野。

月光从头顶透气孔斜斜切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一片银霜,霜色边缘的阴影里,那道清瘦身影正像块浸透夜色的顽石,腰间青铜蛊铃随着呼吸轻颤,发出细不可闻的叮声。

风无痕。林昭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墓砖。

三天前西厢房里,这人被苏晚晴解了半蛊后吐了半盆黑血,当时他亲手摸过对方颈侧——脉搏都停了。

风无痕的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眼眶下的青灰比那晚更重几分,像被人用墨汁浸过的棉絮糊在眼下。

他的左手始终虚虚护着腰侧短刀,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右手却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某处,那里隐约有块方形凸起,像是藏着什么硬物。

昭哥儿!

苏晚晴的呼唤从石室方向传来,带着点未褪的焦急。

林昭余光瞥见她从暗门探出头,发梢还沾着玉简上的铜锈,手里攥着半截烧得只剩炭头的火折子。

她的目光扫过风无痕的瞬间,整个人突然绷紧,像只炸毛的猫,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林昭身侧,将他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你不是死了么?苏晚晴的指尖悄悄扣住袖中淬毒的银针,声音却故意放得轻佻,玄阴宗的杀手都兴诈尸这出?

风无痕的喉结动了动,视线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顿了顿,忽然松开护刀的手,掌心朝上摊开:我没带淬毒的刃。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腹擦过衣襟那方凸起,带了更重要的东西。

林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注意到风无痕的手腕内侧有道暗红的痕迹,像是新结的痂——那是蛊虫反噬的印记。

三天前苏晚晴解蛊时,他亲眼见过这种痕迹如何从心口蔓延到四肢,最后在皮肤下爆出紫黑色的血珠。

你解蛊没彻底。林昭突然开口,声音里不带温度,为什么?

风无痕的肩膀微微一震,像是被戳破了最隐秘的伤口。

他垂下眼,月光在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彻底解蛊的话,宗门的影蛊会顺着血脉烧穿我的识海。他抬头时眼底泛着血丝,他们在我身上种了双眼睛。

苏晚晴的银针在袖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所以你诈死?

我在等机会。风无痕的手按上心口,等能让这双眼睛闭上的机会。

林昭的右手悄悄按上对方手腕。

守陵人传承的暖流顺着指尖涌出,他能清晰感知到风无痕皮肤下翻涌的蛊毒——那些细小的虫豸正沿着血脉啃噬,却被某种更坚韧的力量压制着,像困在网里的蜂群。

但当他试图读取记忆时,意识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混沌的迷雾,像有人用钝刀将最关键的部分生生刮去了。

你在隐瞒。林昭的拇指重重压住风无痕腕间的太渊穴,记忆里有段空白。

风无痕吃痛皱眉,却没有抽回手:那是墨无心亲自下的禁术。他盯着林昭的眼睛,他要我看着你们死,看着皇陵被拆成碎砖,看着龙魂玉......他突然顿住,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看着他用龙魂玉唤醒楚幽王的阴兵。

林昭的呼吸猛地一滞。

楚幽王——这个被史书抹去的名字,他在祖父的笔记里见过三次,每次都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禁忌二字。

而龙魂玉......皇陵地宫里供奉的那块玉牌,祖父说那是大楚龙脉所化,能镇住百代帝王的怨气。

三天后,月晦之夜。风无痕的声音突然低得像耳语,墨无心会带玄阴宗所有长老来,他们挖通了地宫后殿的排水渠,会从殉葬妃嫔的墓室摸进来。他指腹重重叩了叩衣襟下的硬物,我偷了他们的密道图。

苏晚晴的银针叮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发尾扫过林昭手背时,他才惊觉她的手冷得像块冰。

你要我们信你?林昭松开风无痕的手腕,守陵剑在鞘中轻鸣,你杀过我守陵队的兄弟。

我杀的是被蛊虫控着的自己。风无痕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每次动手前,蛊虫会啃噬我的脑仁,让我看见我娘被吊在玄阴宗刑架上的样子——她为了保我,替我受了三十道鞭刑。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我娘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小时候玩的拨浪鼓。

林昭的胸口发闷。

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祖父在他手心放了块守陵人的青铜令牌,说:有些债,是要拿命来还的。

你要什么?苏晚晴突然插话,银针重新扣在指尖,总不会是单纯来报信的。

风无痕从衣襟里摸出张泛黄的羊皮纸,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我要你们帮我进玄阴宗总坛。他将地图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青石板上,墨无心的密室里,有能彻底解我蛊毒的药引——还有我娘的骨灰。

林昭盯着那张地图。

图上用朱砂标着三条密道,其中一条的终点画着座飞檐翘角的楼阁,旁边写着藏玉阁。

他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真正的龙魂玉,不在皇陵地宫里。

我们需要时间准备。林昭蹲下身,指尖抚过地图上的红圈,苏晚晴要调配解蛊的药,我要查地宫后殿的排水渠。

我可以守夜。风无痕后退两步,靠在石壁上,蛊虫每到子时就会发作,我睡不着。他的目光扫过石室方向,那里还亮着火折子的光,你们......小心点。

苏晚晴突然拽住林昭的袖子,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等风无痕的脚步声消失在密道尽头,她才压低声音:你信他?

半信半疑。林昭将地图折好收进怀里,但他说的月晦夜,和我在殉葬妃嫔墓室发现的尸斑变化吻合——那些尸体的指甲,这两天突然开始长了。

苏晚晴的瞳孔骤缩:是阴兵借体?

林昭没说话。

他望着密道深处,那里还残留着风无痕身上的冷香,混着点血腥气。

他想起祖父笔记里夹着的半页残纸,上面写着:楚幽王未死,龙魂玉在...

昭哥儿?苏晚晴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想楚幽王。林昭摸了摸怀里的地图,他好像一直在等我。

千里之外的楚王府,檀香在青铜炉里蜷成细烟。

暗阁中,穿着玄色锦袍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大楚起居注》,指尖停在楚幽王,帝庶长子,早夭那行字上。

他的眼角有道极浅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淡金,像道未愈的伤口。

林昭,你终于要来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久未开口的沙哑,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暗阁里的烛火噼啪炸响,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盘踞在地上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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