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山林时,林昭的鹿皮靴尖碾碎半片枯叶。
他裹着粗麻猎户服,腰间挂着半干的野兔,目光扫过玄阴宗总坛外的荆棘篱笆——篱笆根下新翻的土粒泛着湿意,是今早刚埋下的铁蒺藜。
三岗换防,每柱香一轮。黄老六缩着脖子,灰白胡须被山风掀起,最外哨那两个小子,我前日来送山货时还蹲在门口啃炊饼,如今刀都出鞘三寸。他用烟杆戳了戳左侧山包,那边松树上有动静,鸟都不敢落。
苏晚晴的手指在腰间药囊上轻叩,靛青裙摆沾着草屑:墨无心耳目倒是灵醒。她歪头看林昭,耳坠上的珊瑚珠晃了晃,你说他怎么察觉的?
前日咱们在乱葬岗烧了那批阴傀,动静确实不小。
林昭的拇指摩挲着袖口暗袋里的羊皮地图。
地图边缘的血渍已经干透,像片褐色的枯叶。
他望着总坛朱红山门旁晃动的玄色身影,喉结动了动:上月十五,皇陵西配殿的守陵碑被人撬过。他声音压得极低,我当时以为是盗墓贼,现在想来...
是探路的。苏晚晴接得极快,指尖在掌心划出半道弧线,他们要找龙魂玉,总得先摸清楚皇陵结构。她忽然拽了拽林昭的衣袖,看那两个巡哨——
两个玄阴宗弟子从山门左侧转出来,腰间铁牌撞出轻响。
林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其中一人靴底沾着新鲜的黄泥,另一人脖颈处有道月牙形红痕,像是被某种带倒刺的虫豸咬过。
迷魂散要调浓些。苏晚晴的指尖已经摸上药囊里的青瓷瓶,这两人刚换班,警惕性最低。她歪头看风无痕,后者正蹲在五步外的岩石后,玄色劲装外罩了件褪色的粗布衫,你记好换下来的腰牌编号,别露马脚。
风无痕没回头,只抬手比了个得的手势。
他的后颈还留着蛊虫啃噬的淡青痕迹,在暮色里像道裂开的冰纹。
林昭摸向怀里的罗盘。
这是祖父留下的老物件,青铜表面刻着二十八星宿。
指针本该稳稳指向正南,此刻却微微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
他低头时瞥见苏晚晴的影子,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和他的影子挨得极近。
动手。他轻声说。
苏晚晴的动作比风还轻。
她从药囊里倒出半把浅粉色粉末,对着掌心呵了口气,粉雾便顺着山风卷向那两个巡哨。
林昭看着其中一人突然踉跄两步,手去扶同伴的肩,两人便像被砍断的木桩似的,噗通栽进灌木丛。
风无痕的身影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过去的。
他扯下两人的腰牌,迅速套上玄色外袍,连靴底的黄泥都仔细蹭匀。
等他直起腰时,已和寻常玄阴宗弟子一般无二,连走路时的拖沓步幅都像模像样。
两个时辰。林昭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个手势,子时前必须撤。
风无痕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融入暮色里。
林昭转身时,苏晚晴正蹲在那两个弟子身边,指尖在他们后颈轻轻一按。蛊虫。她抬头,眉峰拧紧,墨无心给外围弟子都下了追踪蛊,刚才我摸到虫茧了。
林昭的瞳孔骤缩。
他蹲下身,指尖按在其中一人的额角——尸骸共情的能力如潮水漫过,眼前闪过零星画面:暴雨夜,墨无心站在演武场中央,给每个弟子喂下一颗黑丸;弟子们捂着脖子尖叫,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方青铜鼎,鼎身刻着楚字。
他们这月调了三百人去皇陵方向。林昭松开手,额角渗出细汗,鼎里的香灰......是皇陵松柏林的味道。
苏晚晴的手指绞紧药囊绳结:看来楚幽王等不及了。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林昭抬头,见总坛主殿的飞檐在暮色里若隐若现,檐角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是有人在远处摇着招魂铃。
走。他拽起苏晚晴的手腕,去后墙。
两人贴着山壁摸到总坛后墙时,月亮刚爬上东山。
林昭的灵识如游丝般漫开,穿过青砖墙,触到主殿偏房的雕花窗。
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钢针般刺进他的脑海。
......楚王爷说了,月晦夜必须拿下皇陵。是墨无心的声音,带着常年练毒功的沙哑,那守陵小子最近总往地宫跑,怕是察觉了什么。
楚王爷的意思,是让你连人带玉一起解决。另一人嗓音发闷,像是用布裹了喉咙,帝王之血的事,你准备得如何?
林昭的呼吸一滞。
帝王之血?
他想起风无痕偷来的密信里也提过这四个字,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回使者的话,那守陵人是大楚皇族旁支。墨无心轻笑两声,他祖父当年守陵时,我让人在他喝的茶里下了慢性蛊。
林昭这小子......他的声音突然变尖,他的血,够纯。
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林昭手背。
他低头,见她眼尾泛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走!林昭拽着她往反方向跑,灵识却还黏在偏房里。
他听见墨无心说那暗子该动了,听见使者冷笑楚王爷等这三百年,不差这几日,直到一声脆响——风无痕撞翻了案上的茶盏。
有贼!
警报声炸响时,林昭看见风无痕从偏房窗户跃出,怀里揣着个油布包。
他的左肩在淌血,玄色外袍被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粗布衫。
追他的弟子足有七八个,刀光在月光下连成一片。
接着!风无痕突然转身,将油布包用力抛向林昭藏身的假山。
林昭跃起接住,指尖触到油布上的温热血渍。
他刚要拆,苏晚晴已经拽着他往密道跑:先撤!
两人钻进后墙下的排水渠时,身后传来刀剑劈砍青石板的声音。
林昭摸黑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半卷密信和一张泛黄的地形图。
密信最末写着:帝王之血需以守陵人骨血引动,龙魂玉方得全功,地形图上用朱砂标着条细如发丝的地道,起点处画着座小房子,旁注守陵旧屋。
这旧屋......黄老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昭回头,见老人举着油灯,皱纹里全是惊色,去年秋里我去收旧物,那屋里除了半口破棺材,啥都没有!他的手直抖,灯芯被晃得忽明忽暗,可今早我路过时......
看见什么?苏晚晴按住他的手腕。
黄老六咽了口唾沫:窗台上有个泥脚印,鞋印纹路......他突然顿住,盯着地形图上的旧屋标记,像极了玄阴宗弟子穿的云纹靴。
林昭的手指扣紧地形图。
月光从排水渠裂缝漏进来,照在他紧抿的唇上。
远处传来玄阴宗弟子的喊杀声,混着风无痕的闷哼。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又看了看地形图上的旧屋——那是祖父笔记里提过的守陵人禁地,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明早。他说,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去旧屋。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林昭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条盘着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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