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浸透青石板时,林昭与苏晚晴已站在京城南门前。
林昭攥着怀中发烫的龙魂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昨夜寒渊密道里的血渍还黏在袖口,苏晚晴用银针挑出他臂弯里的玄阴宗淬毒飞镖时,他盯着石壁上渗出的水珠,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疼痛,而是终于要将那些在皇陵地宫里闷了二十年的秘密,摊在阳光底下。
你在抖。苏晚晴突然按住他手背。
她的指尖沾着药粉,带着苦杏仁味,怕?
林昭低头看她。
少女眉峰微挑,发间还沾着寒渊的青苔,可眼底的幽光比从前亮了些——那是他在毒雾里拽着她狂奔时,她往他掌心塞解毒丹的温度。怕谢文渊的爪牙比我们快。他说,怕那些守陵人兄弟的骸骨,终究要沉在史书里当注脚。
苏晚晴没接话,转身将最后半颗解毒丹塞进他嘴里。
丹丸入口即化,苦得他眯起眼,却在喉间漫开一丝甜。
她望着城楼上大楚二字的鎏金匾额,轻声道:走快点,我闻见御史台的墨香了。
御史台朱漆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林昭刚要叩门,门内突然传来脚步声。
门房老周掀开门帘,见着他先是一愣,随即瞪大眼睛:林小爷!
您可算来了!
沈大人从卯时就守在书房,茶盏都续了八回——
沈大人?林昭脚步一顿。
高侍郎、张御史、还有兵部的王将军都在里头。老周压低声音,昨儿后半夜,宫里李公公派人送了密信,说是事关皇陵...您快请!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林昭看清了屋内众人。
沈知秋——御史台主官,正背手站在书案后,案上堆着半尺高的奏本;高侍郎坐左首,指尖无意识敲着茶盏,眼底青黑;张御史攥着朝珠,珠子在掌心转得飞快;最末座的王将军按剑而立,铠甲上还沾着晨露。
林昭见过各位大人。林昭抱拳,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下颌线,寒渊之事,我有话要说。
沈知秋抬手:坐。他的声音像老松枝,带着经年累月的沉郁,先看这个。
案上摊开的密报被推过来。
林昭扫过谢府三百亲卫皇陵西南三十里伪装巡边等字眼,喉间泛起腥甜——和寒渊里玄阴宗死士腰间的铜铃,和黑鸦说谢大人说了时的阴鸷,严丝合缝。
三日前,谢文渊以兵部名义调兵。高侍郎开口,声音比往日低了三度,我让人截了军报副本,原以为是边境生乱...现在看来,是冲皇陵去的。
林昭摸出龙魂玉。
玉上龙纹在晨光里流转,像活了一般。这是寒渊最深处的东西。他将玉放在案上,谢文渊勾结玄阴宗,要拿它唤醒死灵大军。
我在寒渊见过残魂——楚幽王的残魂,他说当年先帝是被毒杀的,而谢文渊手里有完整的唤醒术。
满室抽气声。
张御史的朝珠啪嗒掉在地上,王将军的手重重按在剑柄上,剑鞘撞得木椅发出闷响。
苏晚晴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瓶,当啷搁在龙魂玉旁:这是寒渊毒雾的样本。
幽冥散,配方只有谢府暗卫才有。
我在万毒门时见过类似的,用尸毒掺西域曼陀罗,专破守陵人的封魂咒。她抬眼扫过高侍郎,高大人若不信,可差人去谢府后厨——他们总在卯时烧炭除味,灰里该有曼陀罗的残渣。
沈知秋突然拍案。
案上茶盏震得跳起三寸高,又砰地落回原处。够了!他的声音像炸雷,震得窗纸簌簌响,谢文渊当我大楚是他家后院?
当陛下是聋子瞎子?他抓起案头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林小友,你说的每句话,可都能对天起誓?
林昭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
他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在皇陵碑前发的誓;想起第一具尸变的守陵人,肋骨上插着玄阴宗的刻刀;想起苏晚晴在毒雾里咳得浑身发抖,却还把最后一颗解毒丹塞给他。我以守陵人血脉起誓。他说,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谴,魂飞魄散。
屋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高侍郎突然起身,走到林昭面前,伸手按住他肩膀。
这是林昭第三次见这位兵部要员,前两次他都垂着眼,像片被风吹着走的叶子。
此刻他眼底燃着火,我信你。他说,二十年前,我爹是守陵卫百户,死在皇陵西偏殿。
他临终前说,看见穿玄色披风的人...现在想来,该是玄阴宗的。
沈知秋抓起笔,在奏本上重重画了个圈。今夜子时前,我要联合兵部、刑部上弹劾疏。他望向王将军,王将军,调五百羽林卫守谢府后门,莫让逆贼跑了。又看向张御史,张大人,带两个可靠的言官去谢府侧院,我听说他藏着本账册,记着这些年给玄阴宗的银钱。
林昭看着他们忙碌,突然想起寒渊里那面刻满守陵人名字的石壁。
那些名字在黑暗里沉默了百年,此刻终于要被人听见。
次日早朝,金銮殿的蟠龙柱下炸开了锅。
一派胡言!谢文渊的声音像被踩碎的玉,林昭不过是个守陵的,怎知朝堂大事?
沈大人,你当陛下是三岁孩童?他甩着水袖跪到丹墀前,臣对陛下忠心可鉴,求陛下明察!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
林昭站在班末,能看见他指节攥着御案边缘,泛出青白。
陛下!沈知秋捧着弹劾疏出列,臣有谢府调兵密报、玄阴宗毒剂样本、还有守陵人林昭亲赴寒渊取得的龙魂玉为证!
谢文渊勾结逆党,意图颠覆社稷,罪不容诛!
谢文渊猛地转头,目光像淬毒的箭:林昭!
你敢说这些不是你捏造的?
林昭向前一步。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金殿里回荡,像擂动战鼓。谢大人可知,玄阴宗黑鸦大执事昨夜在寒渊被毒雾所困?他说,他身上带着您亲笔写的手令,说龙魂玉若得,七月十五开陵。他顿了顿,手令上的朱印,是您私刻的谢府密用,对吗?
谢文渊的脸瞬间煞白。
还有这个。李公公不知何时走到丹墀前,手里托着个檀木匣,陛下,这是老奴让人从玄阴宗京城分坛搜来的。他掀开匣盖,取出一卷染着血渍的信笺,谢大人与玄阴宗左长老的通信,写着待死灵军出,扶楚幽王后裔登位。
金殿里落针可闻。
皇帝突然拍案而起,龙袍在殿内带起一阵风:谢文渊!
你可知楚幽王是何许人?
那是先帝亲斩的逆贼!
你竟要为他翻案?他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向谢文渊,传朕口谕:谢文渊革职下狱,抄没家产!
玄阴宗在京余孽,一概拿下!
林昭望着谢文渊被拖下去时散乱的朝冠,突然想起皇陵壁画里那个披甲的年轻帝王。
他说守我大楚山河时的眼神,该和此刻皇帝眼里的怒火一样烫吧?
午后,林昭被宣进御书房。
皇帝坐在软榻上,面前摆着茶点,却动也没动。林昭。他说,你救了大楚。
想要什么封赏?
林昭跪下来。
他想起祖父说过,守陵人最该跪的,是皇陵里的先帝,不是活人。
可此刻他膝盖压着金砖,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草民别无所求。他说,只求陛下准我继续查皇陵异变。
谢文渊背后...还有楚幽王的残党。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漏下的光在他眉间投下阴影。好。他最终说,朕封你为守陵司主簿,秩正六品。
往后皇陵大小事务,直接向朕奏报。
林昭叩首:谢陛下。
出了宫,暮色已漫上屋檐。
苏晚晴在宫墙下等他,手里提着个食盒。御史台的人说,你要请我吃京城最有名的桂花糕。她晃了晃食盒,可别想赖账。
林昭笑着接过食盒,却在转身时顿住。
宫墙拐角处,李公公的青灰色身影一闪而过,手里似乎攥着什么。
等他再看,只剩风卷着落叶打旋。
在看什么?苏晚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没什么。林昭说。
他摸了摸怀中的龙魂玉,玉温如常,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正透过龙纹上的裂隙,盯着他。
两人沿着御街往皇陵方向走。
暮色里,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了一把星子在人间。
苏晚晴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皇陵山影:你说...楚幽王真的死了?
林昭抬头。
山尖的最后一缕日光正被乌云吞噬,像被谁掐灭了烛火。他的残魂在寒渊。他说,可残魂能说话,就能借力。
谢文渊只是棋子,真正的棋手...还没露面。
苏晚晴攥紧他的衣袖。
她的手很凉,像寒渊里的泉水。那我们怎么办?
继续查。林昭说。
他望着山影里若隐若现的守陵屋,想起祖父种在院角的老梅树,该开花了吧?查到底。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扑棱一声。
林昭抬头,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屋檐,速度快得像道风。
等他再看,地上多了张染血的纸,墨迹未干:林昭当死。
苏晚晴捡起纸,指尖微微发抖:是玄阴宗的血书...他们还没放弃。
林昭将纸团捏成碎屑。
风卷着碎纸片往皇陵方向去了,像一群黑色的蝶。那就让他们来。他说,声音里有寒渊石壁里透出的冷,我等着。
暮色彻底笼罩京城时,皇陵守陵屋的老梅树抽了新枝。
枝桠间,一双幽绿的眼睛正盯着林昭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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