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忍着剧痛，努力集中精神，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艰难地记录着傅贵和工程师们交谈的要点、注意事项和关键数据。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安全帽的带子勒得她下巴生疼。脚下的碎石和坑洼如同地狱的考验，好几次她都差点摔倒，全靠一股意志力死死支撑。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烈日当空，尘土扑面，噪音震耳欲聋。白莲感觉自己的脚踝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机械地跟随和记录的本能。她看着前方傅贵挺拔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是天生就该站在高处、发号施令的王者；而她，只是在这泥泞中挣扎求生、连保持站立都困难的蝼蚁。
考察终于在傍晚时分结束。白莲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傅贵似乎“大发慈悲”，带着她在工地附近一家还算干净的农家菜馆吃了顿简单的晚饭。整个过程，两人几乎零交流。傅贵沉默地吃着，白莲则食不知味，只盼着这酷刑早点结束。
终于吃完饭，白莲如释重负，正准备强撑着站起来，说声“傅总再见”然后自己想办法滚回家时。
“车钥匙丢了。”傅贵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他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白莲瞬间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车钥匙……丢了？
傅总那辆价值几百万、钥匙比金子还贵的迈巴赫车钥匙……丢了？！
在工地？！还是……在饭馆？！
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觉席卷了白莲。
丢了你还这么淡定？？？！
她看着傅贵那张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冷脸，再看看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和荒凉的郊区环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傅贵拿出手机，拨通了李华的电话，言简意赅：“李华，我车钥匙丢了。在东郊产业园门口农家菜馆。过来接我。带上备用钥匙。”
说完，也不等李华回应，直接挂了电话。
白莲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刚刚她甚至打算自己拼了老命走路到能打车的地方去了。
然后，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似乎完全不在意身边还有一个脚踝肿痛、快要站不稳的小助理。
白莲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巨大的疲惫、疼痛、屈辱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只能默默地、一瘸一拐地挪到饭店门口冰冷的台阶上坐下，抱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膝盖，将红肿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悬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郊区的夜晚，凉意刺骨。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冷风。白莲冻得瑟瑟发抖，脚踝的疼痛在寒冷中变得更加清晰。
九点了。
李华还没来。从市区赶过来，加上晚高峰，确实需要时间。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远处工地上隐约的机械声。
傅贵依旧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冰冷的雕塑。这种漫长而压抑的独处，反而给了白莲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那些积压在心底很久的话，在疼痛、寒冷和绝望的催化下，冲破了恐惧的牢笼。
她深吸了一口气，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豁出去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傅总……”
傅贵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她蜷缩在台阶上的单薄身影上，没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白莲不敢看他，低着头，盯着自己悬空的右脚，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我知道……您可能不信。但我现在……真的……真的不喜欢您了。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声音更涩了些：
“我也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我是真心的……真的……只想换个部门。”
她抬起头，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坦诚，望向傅贵那双在夜色中深不见底的眼眸：
“总裁办……太累了。真的不适合我。我学得很慢，总是出错，跟不上大家的节奏，还……还总给您添麻烦。我知道我笨，我能力不够……您让我去行政部，或者后勤部，甚至……去前台打杂都可以！只要不在总裁办……求您了。”
她一口气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等待着一场预想中的狂风暴雨——讽刺、嘲笑、或者冰冷的拒绝。
然而，傅贵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夜色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指间那不知何时点燃的香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白莲的话，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的涟漪却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
她说……真的不喜欢了？
她说……不是玩手段？
她说……总裁办太累，不适合她？求他换部门？
“真的……不喜欢？？？”
白莲猛地点头：“嗯嗯，你要是担心俞阿姨那里，那我就立马找个男朋友，然后我主动跟俞阿姨道歉……”
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傅贵心头翻涌。
是如释重负？还是……一种微妙的、被否定的失落？或者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打得措手不及的茫然？
他无法分辨。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缭绕，模糊了他的表情。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鼻音：
“嗯。”
一个单音节。
听不出喜怒。
听不出应允还是拒绝。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白莲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这个“嗯”代表了什么。是听到了？还是……不屑一顾？
她会给自己找个男朋友的！
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白莲抱紧了自己，将脸埋进膝盖里。远处，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
李华，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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