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两道刺目的车灯划破郊区的黑暗,如同救赎的光束,精准地停在了农家菜馆门口。李华那辆低调稳重的黑色奥迪A6稳稳刹住。
车门打开,李华干练的身影迅速下车。她一眼就看到了台阶上蜷缩着、冻得瑟瑟发抖的白莲,以及旁边沉默伫立、指间夹着香烟、身影几乎融入夜色的傅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的、近乎凝固的低压。
“傅总,白助理。”李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深夜被紧急召唤到荒郊野外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快步走向白莲,伸手想要扶她,“白助理,能走吗?我扶你上车。”
“不用不用!李秘,我自己能行!”白莲像被烫到一样,慌忙摆手,强忍着脚踝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单脚跳着,动作笨拙地挪向奥迪的后车门。她不敢看傅贵,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李华没有坚持,只是帮她拉开了后车门。白莲几乎是扑进温暖的车厢里,将自己缩在角落,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傅贵这才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动作随意地弹进旁边的垃圾桶,迈开长腿,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也隔绝了白莲的存在感。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转声和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白莲缩在后座,抱着自己冰冷的膝盖,疼痛和疲惫让她昏昏欲睡,但神经却依旧紧绷。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带着点不安地开口:“傅总……您的车钥匙……真的丢了吗?要不要……报警或者找物业帮忙找找?”
她实在放不下心,万一那几百万的钥匙真丢了,傅总会不会把这笔账也算在她头上?
李华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副驾上傅贵毫无波澜的侧脸。
傅贵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李华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职业化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微笑,语气轻松地对白莲说:“白助理别担心,车钥匙的事情傅总会处理好的。可能是掉在工地哪个角落了,我明天会联系工地负责人仔细找找。找不到也没关系,公司有备用钥匙和解决方案,不会耽误事的。”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安抚了白莲,又把“解决方案”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白莲听着李华笃定的语气,虽然心里还是觉得这事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傅总那样谨慎的人,怎么会轻易丢了车钥匙?
但哪怕她情商不高也知道吐槽的话不能明说,也只能讷讷地应了一声:“哦……那就好。”
她不再说话,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车子平稳地驶离荒凉的郊区,汇入城市璀璨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光在车内流淌,映照着傅贵闭目养神却依旧显得冷硬的侧脸轮廓,也映照着后座白莲苍白疲惫的睡颜。
车厢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蔓延。
终于,车子停在了白莲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李华贴心地为白莲打开后车门。
“谢谢李秘,谢谢傅总。”白莲低着头,语速飞快地说完,甚至不敢看副驾的方向,便像只受惊的兔子,忍着痛,以最快的速度单脚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小区铁门,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阴影里,动作利落得完全看不出脚上有伤。
李华关上车门,重新坐回驾驶座。她透过后视镜,看着白莲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副驾上依旧闭目、仿佛睡着了的傅贵,正准备重新启动车子。
“这个月,”傅贵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在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奖金翻倍。”
李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惊喜,反而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极其克制的微笑。
她透过后视镜,看向傅贵,声音平稳:“谢谢傅总。”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车子重新汇入车流。
窗外的光影在傅贵脸上明明灭灭。他依旧闭着眼睛,手指却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真皮扶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李华,你觉得白莲……怎么样?”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李华握着方向盘的手稳稳当当,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傅总突然问起白莲的评价?在经历了今晚这一系列堪称诡异的操作(强行带伤考察、丢钥匙、郊区罚站)之后?
她斟酌着措辞,谨慎地回答道:“白助理……很努力。”
她选择了最安全、最客观、也最不容易出错的评价。
“努力?”傅贵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点冷嘲的弧度,“努力可不够。远洋集团最不缺的,就是努力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她反应慢,理解能力差,遇事就慌,一根筋,不懂变通……连最基本的职场规则都摸不清门道。给她机会学,也学得磕磕绊绊。”
他列举着白莲的“缺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今晚你也看到了,一点小事就吓得魂不守舍,跑得比谁都快。”
李华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知道,傅贵并不需要她的认同或反驳。
“努力?”傅贵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否定,“在绝对的天赋和效率面前,她那点努力,不过是徒劳的挣扎,是浪费时间的自我感动。终究是……不够聪明。”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冰冷的锤子,砸在寂静的车厢里,也仿佛砸在了那个早已逃回家的女孩身上。
李华沉默了几秒。
她想起白莲在楼梯间摔伤后强忍恐惧的样子,想起她今天也许在工地一瘸一拐却咬牙记录的身影,想起她对待工作时的卑微和坦诚……“不够聪明”?
或许吧。在傅贵这种智商超群、手腕强硬的商业天才眼里,白莲的笨拙和挣扎,确实显得可笑。
但李华也看到了别的。看到了那份近乎固执的坚持,看到了在巨大压力下依旧不肯放弃的韧性,甚至……看到了她身上某种笨拙的、却未被完全磨灭的纯粹。
“傅总说的是。”李华最终选择了附和,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白助理确实有很多需要学习和提升的地方。”
她顿了顿,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傅贵晦暗不明的侧脸,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承诺:“我会……好好教导她的。争取让她尽快达到总裁办的基本要求。”
这句话,她说得很有技巧。没有反驳傅贵对白莲“不够聪明”的定论,却承诺了“教导”和“争取达到要求”,既回应了老板的质疑,也给自己和白莲留了余地。
傅贵闻言,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没有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靠回椅背,仿佛刚才那番关于白莲的评价,只是他漫长而疲惫的一天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车窗外的光影依旧在他脸上流转,勾勒出冷硬而深邃的轮廓。
李华专注地开着车,心中却波澜微起。
傅总今晚的反常,对白莲那看似刻薄实则……透着点莫名在意的评价,还有那句“好好教导”……看来,这位被傅总视为“麻烦”、“废物”、“不够聪明”的小助理,在傅总那坚冰筑成的世界里,似乎已经悄然凿开了一道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
只是这道缝隙,通向的是驱逐的终点,还是……别的什么方向?
李华轻轻踩下油门,黑色的奥迪无声地融入了城市的夜色洪流。她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白莲家小区那模糊的轮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好好教导?
“不够聪明?”的评价可十分有意思啊,那个傻姑娘如今一心想着好好工作,努力学习回报公司。傅总为什么还会觉得她不够聪明?那么聪明的做法是什么呢?
明明傅总一开始希望这姑娘识趣点主动离开不是吗?人家想走了,却让她好好带人,都决定好好带了,今天还安排那么多活给自己?完事傅总自己带着人跑了?
不够聪明,到底指的是白莲的智商?还是白莲那坦诚的情商呢?
傅总,你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您确定……这是您真正想要的吗?
车厢内,只剩下空调送风的低鸣,和傅贵均匀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烦躁的呼吸声。那被李华精准捕捉到的、关于白莲的“缝隙”,此刻正无声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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