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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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赵成就带着刑部的差役踹开了城南一处低矮民宅的门。屋内油灯还亮着,一个精瘦汉子正慌张地将什么物件往灶膛里塞。

“拿下!“赵成一声暴喝,差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那汉子挣扎间撞翻了炕桌,一枚青铜腰牌“当啷“一声滚到地上——正是五城兵马司的制式腰牌。

赵成捡起腰牌时,手指微微发抖。三日限期将到,这枚腰牌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揪住汉子衣领:“说!谁指使你偷腰牌?“

“小、小的冤枉啊!“汉子脸色煞白,“这牌子是昨儿在赌坊后巷捡的......“

“放屁!“刑部主事厉声打断,“赵大人的腰牌分明是三日前丢失,城门守备亲眼见你当日鬼鬼祟祟在兵马司衙门附近转悠!“说着从灶膛灰烬里扒出半张烧焦的信笺,隐约可见“北戎““行动“等字。

赵成如获至宝,当即押着人犯往刑部大牢赶。晨雾中,他没看见那汉子与巷口阴影里的顾府管家交换的眼神。

“老爷,赵四已经认罪了。“黑衣人单膝跪地,“刑部大牢传来消息,他招供是收了北戎商队的银子。”

顾致远点头,随后站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折,递给心腹:“明日一早,递上去。”

心腹低头一看,瞳孔微缩——奏折上赫然写着:“五城兵马司副统领刘恒,私通北戎,罪证确凿。”

“刘恒?”心腹愕然,“他不是我们的人吗?”

“正因如此,他才是最好的替罪羊。”顾致远冷笑,“他贪财好利,又掌管城门防务,腰牌失窃一事,推到他身上,合情合理。”

“可我们不是让赵四认罪了嘛?”

“光一个赵四,不足以打消他们的怀疑。这次沈文章那边折损严重,我们这边也不能独善其身。双方平衡,陛下才能放心。”顾致远看着皇城方向意味深长的说道。

心腹面面相觑,忽而明白顾相何意,接了折子退去。

顾致远抚须,叫了黑衣人出来,冷笑道:“告诉萨迪,申时三刻,西市会有运泔水的车出城。“他从袖中取出半枚铜钱递给黑衣人,“把这个给守西偏门的刘校尉,他自会放行。“

待黑衣人退下,顾致远掀开密室另一侧的山水画,露出个精巧机关。转动青瓷花瓶,墙内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暗道里两个死士早已候着,见了他齐刷刷跪下。

“记住,你们是北戎派来的死士。“顾致远将两把弯刀扔给他们,“被擒后立刻咬破毒囊,多说一个字——“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死士们沉默地磕了个头。他们脖子上都纹着狼头刺青,与那日刺杀慕无尘的刺客一模一样。

申时的西市人头攒动。赵成正押着“偷腰牌的贼“游街示众,忽听一阵惊呼。两个戴青铜面具的汉子从粮铺屋顶跃下,弯刀寒光闪过,差役的鲜血溅了赵成满脸。

“北戎刺客!“人群炸开锅。

死士们且战且退,故意往城门方向逃窜。巡防营的铜锣响彻全城时,一辆泔水车正晃晃悠悠驶出西偏门。守门的刘校尉捏着袖中铜钱,对车底暗格里的血腥味恍若未闻。

王府后院,慕无尘独自坐在石亭中,指尖轻敲棋盘。

展图匆匆走来,低声道:“王爷,边境传来消息,北戎大军已退回漠北,边境暂安。”

慕无尘神色不变:“顾致远的手脚倒是快。”

“陛下今日下旨,嘉奖左相平乱有功,擢升其侄顾衡为五城司定赵成之位。”展图语气沉重,“而右相一派……赵成被贬,沈文章闭门称病,朝中已无人能与左相抗衡。”

慕无尘轻笑一声:“顾致远赢了这一局。”

“王爷,我们接下来……”

“等。”慕无尘抬眸,看向远处的宫墙,“顾致远不会就此收手,他越得意,破绽……就越多。”

他指尖落下一枚黑子,棋盘上,白子看似占尽优势,可黑子的杀机,才刚刚显露。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

皇帝大喜:“抓住刺客了!”

赵成点头,眼里也都是如获新生的喜悦。

“切的是北戎那两个刺客?”皇帝又问了一遍。

赵成连忙禀报说昨日全城搜捕了三日,那刺客定是躲藏不住,想要逃跑。幸亏被巡城士兵及时发现,府兵,兵马司全力追捕,可那北戎人太狡猾,根本近不了身,用了百千支箭才将他们拿下。可惜他们嘴里含了毒馕,我们还没来得及捉住他们,就服毒自尽了。

说道这里赵成很懊悔,也是能活捉刺客,那他将立大功,或许皇上高兴,恢复他五城司的职位。又道属下们仔细检查过了,后颈有狼图腾,是北戎人不会错。

皇帝这才放心,嘉奖了赵成,免他死罪,赵成感激流涕。

这时京兆府上奏,盗窃腰牌另有其人。

皇帝面色阴沉,将奏折重重拍在龙案上:“刘恒通敌?证据何在?”

顾致远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昨夜京兆府兵在刘恒府中搜出北戎密信,信中提及腰牌交接之事,字迹与货郎口供吻合。”

慕无尘站在殿中,眸色微冷。

刘恒?一个区区副统领,绝无可能策划如此缜密的局。

他侧目看向沈文章,右相脸色铁青,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

“陛下!”沈文章上前一步,“刘恒官职低微,如何能调动北戎刺客?此事必有主谋!”

顾致远叹息一声,故作痛心:“右相此言差矣,刘恒虽官职不高,但掌管城门防务,腰牌失窃,他难辞其咎。至于主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文章一眼,“或许,他只是被人利用。”

皇帝皱眉,目光在众臣之间游移,最终落在慕无尘身上:“皇叔以为如何?”

慕无尘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刘恒确有嫌疑,但此案尚有疑点,臣请继续彻查。”

顾致远立刻接话:“王爷所言极是,但如今北戎刺客已全部落网,边境骚乱也已平息,若再大动干戈,恐怕朝野动荡。”

皇帝犹豫片刻,终于点头:“既如此,刘恒即刻问斩,以儆效尤。此案……就此了结。”

沈文章脸色骤变,正要再争,慕无尘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右相咬牙,终究没再开口。

散朝后,沈文章拦住了慕无尘。

“王爷!”他压低声音,眼中怒火难掩,“顾致远这是金蝉脱壳!刘恒不过是个替死鬼!”

慕无尘神色平静:“右相现在才看出来?”

沈文章一滞,随即苦笑:“是老夫大意了。”

“刘恒一死,线索全断。”慕无尘淡淡道,“顾致远这一手,不仅洗清了自己,还让陛下以为右相一派揪着不放,是别有用心。”

沈文章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难道就这么算了?”

“急什么?”慕无尘眸色微深,“顾致远既然敢玩火,迟早会烧到自己。”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可沈文章却莫名觉得,这位权倾朝野的景亲王,此刻竟显得有些……孤寂。

——

夜深人静,顾致远在书房中焚毁密信,火光映照着他志得意满的脸。

“慕无尘,沈文章,不过如此。”他低声自语。

然而,他并未注意到,窗外树影微动,一道黑影悄然离去。

三日后琅城城门大开,琅城西市。

市集喧嚣,人流如织。一个挑着货担的货郎慢悠悠地穿行在人群中,口中吆喝着:“北地山货,上好的皮毛——”

街角茶楼上,慕无尘倚窗而坐,目光淡淡扫过那货郎。

“他就是顾相信中说的货郎?”展图低声问,那日拦截的信鸽,慕无尘知道是个诱饵,一边命暗卫潜入顾府,截获了真的密信,这才有慕无尘关注货郎进城一事。

“嗯。”慕无尘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北戎人混入城中,总要有接应之人。”

货郎走到一处绸缎庄前,左右环顾,随即闪身进了后院。

“王爷,要动手吗?”展图低声请示。

“不急。”慕无尘眸色微冷,“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他放下茶盏,起身时袖中滑出一枚铜钱,轻轻落在桌上。

“告诉沈文章,他的人可以动了。”

琅城宫殿,仪兰宫。

“父亲疯了不成?“顾镶翎凤冠上的珠翠剧烈摇晃,“轻尘是儿臣埋在慕无尘身边的棋子!“

顾致远冷笑:“一个庶女罢了。为父已安排妥帖,三月后寿宴上自会有人指认她与北戎勾结。“

“您这是要断送顾家!“顾镶翎竟摔了茶盏,“慕无尘早怀疑北戎刺客与相府有关,此刻动轻尘等于自曝其短!“她深吸一口气,“儿臣有法子既保全轻尘,又能让慕无尘万劫不复。“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顾致远脸色阴晴不定。终于,他捻起片碎瓷:“说来听听。“

——

顾轻尘正在书房临帖,忽听外间一阵骚动。夏竹从梁上翻下来,低声道:“王爷回府了,脸色不大好。“

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云。顾轻尘刚搁下笔,慕无尘已大步踏入。他玄色锦袍上沾着晨露,腰间玉带扣得一丝不苟,右手握着卷宗,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王爷。“顾轻尘行礼时瞥见他靴尖的血迹,心头一跳。

慕无尘将卷宗扔在案上,纸页散开,露出截获的密信。火漆上的狼图腾狰狞可怖,信纸背面用药水显出的字迹刺目惊心——「王妃已知情,按原计划接应。」

“王妃,可要解释?“他看着和煦的眸光里全是杀气,声音比冬日的冰棱还冷。

顾轻尘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昨日春兰禀报说顾府来了个卖绒花的货郎,在角门徘徊许久。当时她只当是寻常商贩,如今看来......

她指尖掐进掌心,闭眼思索良久,再睁眼时,眼里的情绪复杂,慕无尘看到了愤怒,不甘以及浓浓的恨意,慕无尘惊讶,他从未在她眼里看到过平淡以外的情绪,他一度以为她是个没有心的人。

“此事太突然......“慕无尘欲在她眼中寻找更多情绪,她却已经恢复如常,黑色眼眸如一潭池水,深不见底,“妾身不知从何辩解。”

顾轻尘跪下,头轻轻触地:“王爷若欲降罪于妾身,妾身只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慕无尘眯着眼,突然来了兴趣。

顾轻尘听出他声音里的戏谑,顿觉松了口气,看来慕无尘并未全信,信中所言。

“妾身在顾府可亲之人唯有大厨房的厨娘孙大娘,和生母孙姨娘。”说到此处,顾轻尘哽咽,调整声音道:“她们一个只是厨子,一个是个瞎的,在顾家是透明般的存在。请王爷在清剿顾府的时候,留此二人一条生路。”

“哦?”慕无尘身子弯下,凑近顾轻尘好奇得问,“王妃怎知本王要清剿顾府?”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抬起头来说。”

顾轻尘缓缓直起身子,迎着慕无尘的目光,平静的说道:“顾相爷既然要我定罪,我自然要对他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哦?”慕无尘眉头舒展,他觉得这个王妃越来越有意思了:“那你准备怎么做?”

顾轻尘顿住,怎么做?她还没想好,但是既然她棋子的身份路人皆知,那就干脆做个双面间谍……嗯,她有没有这能耐,她也不知道。

“王爷教过我习字,当知道,我字写的丑,识字也不多,更别说能跟北戎人通信了。”

顾轻尘开口,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顾家对外称我自幼得了怪病,一直养在家中,所以不曾出门见客。如今他又告诉王爷我与北戎勾结。他是当琅城的皇帝傻,还是琅城的摄政王无脑?摄政王执政多年,得百姓爱戴,自然不会听信谗言,那只有……顾镶翎的丈夫自然是相信他们父女二人的话了。”

慕无尘轻笑,这笑很轻,顾轻尘都未察觉:“王妃好大的胆子,敢在本王面前编排本王和皇上,嗯?”

这声嗯,听的顾轻尘头皮发麻,不知是吓的,还是觉得异样。

“妾身不敢。”顾轻尘低头道。

“本王看你敢的很,弹弓使的不错。”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顾轻尘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着慕无尘。

“练过?”慕无尘直直的回看她,问道。

“想必王爷早已知晓,妾身……原不是什么顾家二小姐,是为了……成婚才抬的二小姐名分。”

“妾身之前是跟着孙大娘在大厨房做活,劈柴挑水……我力气大都承包了。我劈的柴又整齐又好烧……我挑水也很稳,不溅一滴,大厨房的妈妈和姐姐们都夸我是做活的好手,说我有这本事,去哪里都不会饿死……”顾轻尘讲着讲着眉飞色舞起来。

“咳。”一声轻咳从房梁上传来,恰巧落入顾轻尘的耳中,顾轻尘意识到自己说远了,又正色道:“妾幼时总是吃不饱,孙大娘就教妾用弹弓,打鸟儿吃,打鱼儿吃,有一次切误打了顾镶翎的爱鸟,被关柴房三月,直到顾镶翎消气……好在柴房有老鼠……不过柴房也管不住我,夜里我会溜出去打鱼吃……”

“咳。”又来,顾轻尘不悦,总有人爱打断她回忆往事。

“嗯……大概是这样,妾身弹弓用的还不错吧。”顾轻尘没了性质,草草结束话题。

却发现慕无尘一直静静地听她说着,不曾出声打断,比某人强多了。顾轻尘悄悄朝梁上翻了个白眼,梁上的夏竹汗颜,王妃有时侯真,孩子气。

“嗯,也算熟能生巧,比你的字强多了。”见顾轻尘不再说了,知道她说完了,慕无尘点头道。

顾轻尘咋舌,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一丘之貉。

“行吧!”慕无尘突然收起信笺,“本王也认为字都写不好的王妃,不可能懂萨语。”

就这么过关了?顾轻尘疑惑。

“这几日本王不在,王妃可有用功练字?”慕无尘问道:“拿来本王检查。”

额,其实这几天顾轻尘没有练字,为了能快点看懂《考工记》,她缠着春兰教她识更多字,为了花更多时间识字,她确实没习字。

看顾轻尘不说话,也不动作,慕无尘挑眉:“怎么?本王不在,练字都多懒了?难道王妃不想把那一手狗爬的字写好?”

“自然是想,只是王爷的字太好,也太难练,妾身……妾身还需要更花功夫才好。”顾轻尘怯怯道。

听顾轻尘这么一说,慕无尘颦眉,似乎是有些为难。

“罢了,回头我让慕管家找些隽秀的字帖给你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