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海岛,长夏无冬。
波光粼粼的碧海旁,一家远离游客区的私密疗养酒店隐匿于林荫之间,苏孝宁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八天。
他每天都要吃药,浓烈的阿米替林混着半杯牛奶吞下去,压着那些如针扎般的头痛。他的睡眠总是支离破碎,梦境如乱麻缠绕,每次醒来额角都沁出冷汗——梦里总有一个女孩模糊的身影,隔着时光和雾霭,朝他哭着喊:“别走,苏孝宁,求你别走。”
他本来不信梦的。
可这梦重复得太多,像旧伤复发,每一遍都痛得精准。
“今天飞回国的票定好了。”兰姐走进房间,把日程单放在桌上,“我们不能再躲下去了,国内那边项目催得紧。”
“……我知道。”苏孝宁收拾好行李,却总觉得心口闷得厉害,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他刚要推开门离开,身后前台的小妹低声与同事交谈的只言片语落入他耳中。
“她昨天凌晨又来了,坐在酒店门口哭了很久,她说……她只想确认,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苏孝宁身形一顿。
“什么人?”他转身,嗓音有些低哑。
女孩吓了一跳:“啊,我不是……我不是故意打扰您……是有一个女的,一直在找一位客人,说他是她的……前男友。”
“她说他……叫苏孝宁。”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像被雷击,嗡的一声炸开。
好像……有记忆的断口,忽然泛起了一丝裂缝。
一段模糊的画面闪回进他的脑海——夜色下,她站在栏杆边,朝他挥手,眼里闪着泪光。
他急切往外冲去,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还在那儿。
“你干什么!”兰姐猛地一把拉住他,“你疯了?”
“我想确认一下,”他回头,眼底浮现一种陌生而熟悉的痛意,“她是不是……我忘记的人?”
“你早就决定要忘了她。”兰姐紧紧抓着他,声音沉下去,“苏孝宁,她害你跳楼、身败名裂,你忘了吗?你为了这段感情差点死掉。”
“你不是想重新开始吗?现在全世界都以为你死了,‘苏谨言’才是你的新身份!”
“她来了,说明她还在追你,说明她永远不会让你重新开始。”
她字字诛心,像是用锤子一下一下敲在他意志的堡垒上。
苏孝宁的心脏跳得快极了,像要撞破胸腔,他闭了闭眼,最终松了拳。
“……走吧。”
飞机起飞前,他坐在头等舱里,靠在椅背上,窗外阳光刺眼。
他抬手挡住光,脑海里却仍浮现那句低语——
“她找了你好几天了。”
那女孩,到底是谁?
他忘记的,又是些什么?
飞机滑出跑道的那一刻,苏孝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海岛。
湛蓝的天空下,椰树静默摇曳,海风吹不散他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他在某个深夜听见她说:“你是我见过最笨的人,但我就是喜欢你。”
她嘴角带着笑,眼里却藏着一整个风暴:“你真以为我会在意你有没有红?我在意的是你这张嘴,能不能一直对我说话。”
而现在,她在哪?
“苏谨言。”
兰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的思绪拽回现实。
“别再往回看了。”她一边翻着手机上的邮件,一边语气淡淡地说道,“你现在不是他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但意识深处,却有一双眼睛一遍遍浮现,那女孩的眼睛很亮,像水中燃着火。
飞机驶离那片海岛的时候,酒店门口的台阶上,李瑾玥抱着腿坐着,已经哭了很久。
她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酒店经理终于确认:“他确实来过,住了一个月,昨天退房离开了。”
她怔了半晌,指尖死死抠着膝盖,嗓音发颤:“你能确定他是谁吗?是……苏孝宁吗?”
“抱歉,他是用护照登记的外国名字,但……长得确实跟你给我们看的照片一样。”
她彻底失神了。
仿佛一只风筝断了线。
从那个视频的背景中认出他,到翻遍博主过去所有素材,再到费尽心思找到这个酒店——
她连命都快搭上了,只是为了亲眼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而最终,她还是晚了一步。
她错过了他。
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泪水一滴滴滑落,喃喃自语:“他是不是恨我?所以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了?”
“不想让我知道他活着,还是……他真的,早就不在乎我了?”
与此同时——
同一个时刻。
B国机场,入境大厅。
“我们会安排保镖接机,一切照旧。”兰姐叮嘱苏孝宁,“不要接受任何临时采访,不要看任何新闻。”
“你现在不是公众人物,是我们精心打造的新人投资人‘苏谨言’。”
“你的过去……已经死了。”
苏孝宁抬眸,目光平静如水。
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
却唯独忘不了,那一声轻轻的“苏孝宁”。
像是从时间深处传来,哽在喉咙。
他低头,手指握着手机,解锁屏幕,输入那串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记得住的数字——
可微信界面空无一人。
那人已经不在了。
他不记得她的脸。
可他记得她的温柔。
他不记得他们的过去。
可他记得胸口这片长年不愈的痛。
就在飞机抵达的同时。
不远的另一端候机厅,李瑾玥坐在返程的登机口前,眼神空洞。
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
谁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