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放弃

换源:

  夜已深,苏孝宁却没有睡意。

他靠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张诊疗档案的复印件,指节隐隐泛白。

这份文件,是他很早之前就拿到的。准确地说,是在他第二次住院接受情绪疗养后,偷偷调出的那部分“非公开”记录。他原以为只是医生例行治疗的记录,却在某一页的附注下,看到了“神经抑制试验性操作”、“短期认知重塑”等词汇。

他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恐惧。

那种从胸口往上窜的、黏稠的窒息感,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了。

他曾无数次逼自己遗忘那个跳楼前的瞬间,却又偏偏无法从记忆里抹去——

那时候,耳边全是风声,视线模糊,他吊在半空,意识半昏半醒,眼角余光扫到台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她。

李瑾玥。

穿着那条他最喜欢的白裙子,站在栏杆下方,眼神冷得像冰。

没有奔跑,没有呼救,也没有一句“别跳”。

那一刻,他以为整个世界都放弃了他。最致命的,是她也放弃了。

可现在,他却拿到了这些证明——证明自己可能被操控过记忆、被人刻意引导去“看见”一些并不属实的片段。

如果那些都不是真的呢?

他真的看清楚了她的表情了吗?她的沉默,是恐惧?是惊讶?还是根本……被困在另一场陷阱中?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苏孝宁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将那张纸放在膝盖上,盯着天花板的某一处发呆。

他的世界一直是清晰的。他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哪怕在最狼狈的时候,他也能冷静规划反击路线、掌控局势,甚至掌控自己的情绪。

但唯独关于她,永远混沌。

一旦沾上她,理智就像被野火烧过的荒原,寸草不生。

他记得她哭着说“我从来没放下你”的模样。

他也记得她转身投入江临洲怀里,被拍下亲密合照的画面。

他更记得她曾发给他那条短信——“你相信我疯,还是信我?”

……可他根本不敢回答。

不是不想信,而是他怕。他太怕——

怕真相揭开后,她不是“负心人”,而是“受害者”。

那样的话,他这两年来的愤怒、冷漠、打击、切割……算什么?

他咬牙低头,一只手重重捂住了眼睛,像是在阻止那些突如其来的眼眶湿意。

他不配哭。他甚至觉得,自己连痛苦都不该有。

窗外有风卷过,吹得玻璃窗震动一声,他陡然惊醒般收回手,将那张纸狠狠折起,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他不该再去碰的。

他告诉自己,这是过去。

是一个不该再打开的坟。

但他的呼吸却乱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不是不想知道真相,而是……不敢知道。

因为他怕。

怕她真的没错。

那样的话,他又该怎么面对她在被全网嘲笑、痛哭时,他却选择沉默的冷血?

他又该怎么面对,当她跪在雪地里求导演给她一次机会,而他在包间里端酒陪笑?

他该怎么面对,他所有的“置之死地”,其实都错得离谱。

“李瑾玥……”他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心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最后,他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头靠着沙发边沿,轻轻吐出一句话:

“她如果真是被陷害……那我算什么?”

天快亮了。

苏孝宁整整坐了一夜,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泛出一点灰光,城市的轮廓在黎明中慢慢复苏。

他没有合眼。脑海里反复播放的,不是那条剪辑成片的跳楼回放,也不是江临洲那些充满暗示性的“控场式发言”,而是她的那句话:

“你相信我疯,还是信我?”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句歇斯底里的反咬,可如今听来,却像是某种沉痛的质问。

他记得她眼神颤抖,却仍旧倔强地站着的模样。

她已经站不稳了,却还是抬头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疯子?”

他记得她独自出现在医院门口,手里攥着一叠不知从哪来的病例复印件,满眼红血丝地对他说:“我查到了,我会还原一切。”

可他怎么做的?

那时候他看着她,嘴角讽刺,眼神像刀子一样冷:“李瑾玥,别演了,没人信你了。”

没人信你了。

这句话,现在回到他自己耳边,像是凌迟。

他不是没查过真相——他早就能查清楚的,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调到完整资料的权限,他不是普通人,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推开那些藏着真相的门。

但他没有。

不是不能,是不敢。

他怕那门一开,就不是她罪证确凿,而是自己从头到尾错得一塌糊涂。

“真相”是他最大的敌人。

它像一面镜子,照见他这些年用仇恨包裹的懦弱、自欺、逃避。

他不敢知道她是被陷害的——因为那意味着,他亲手毁掉了她的清白,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把她丢在风口浪尖,然后和别人牵手走向台前。

“如果她是无辜的……那我呢?”

“我算什么?”

“我是她最爱的人,还是她最大的罪人?”

他的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泛青,脸色也因为长时间未眠而惨白得毫无血色。

他想起那晚江临洲替她澄清的视频,想起她面对镜头仍强忍着说“我会重新开始”的语气。

而他那时在哪里?

在后台配合宋清清拍吻戏,在录制间隙签名照给CP粉,在微博上默许“真爱终成眷属”的营销文案。

他甚至在一次公司高层的会议上,亲自盖章通过了将“跳楼事件”剧本影视化的提案。

“这就是我的复仇。”

“这也是她的‘应得’。”

他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自己。

直到此刻,窗外晨光刺进眼睛,他却感觉冷得发颤。

“我其实没放下她。”他第一次说出口。

“可她……是不是已经放下我了?”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助理发来的消息:

【江临洲今日将在星曜大楼召开“数据公示发布会”,据传将公开一段当年跳楼事件的原始音频。】

苏孝宁盯着那条消息,许久没有动作。

原始音频?

如果那是真的,那意味着,整个事件要开始颠覆了。

他的瞳孔缓缓收紧,喉结滚动,手机在掌中滚烫得像要灼穿皮肤。

他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地穿上外套,转身要走出办公室。

可脚步刚到门口,又停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抽屉里那份档案。

那是他封存的全部记忆,也是他从未有勇气面对的过去。

现在,他必须面对了。

他转身,拉开抽屉,将那份文件重新抽出。

指腹触碰纸张的那一瞬,他才发觉,手是抖的。

他苦笑。

原来不是她疯了,是他活成了最冷血的疯子。

窗外,阳光终于刺破了最后一层乌云。

天亮了。

可他心里,却从未如此混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