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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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暴来的时候,是在凌晨四点半。

手机屏幕突然一亮,苏孝宁睁眼的瞬间,眼眶干涩刺痛。

新闻推送又是一条与他相关的头条——《从天之骄子到风口浪尖,苏孝宁的崩溃史》。

标题写得中性,实则冷血至极,字字句句都像刀子,把他近几个月的起落剪辑得像一场烂俗的综艺剧本。

他没点开那篇稿子,只默默坐起身,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一本日记本。

那是他入院前一直坚持写的,医生说记录心情有助于治疗,那时候他还天真地信。

他翻得很快,直到看到那一页。

那一页上写着:【2021年10月17日。今天瑾玥又来医院了,她笑着跟我说,新剧杀青了……】

苏孝宁的指尖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冷。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她根本没来医院。那天,他一个人躺了十七个小时,连一通电话都没接到。

他记得。

可纸上的字迹是他亲手写的——至少,看起来是他的。

他一页一页往后翻,越翻,手心越冷。

2021年10月25日,他醒来的第一天,日记里写的是:【瑾玥坐在床边,她说我太不争气,但语气还是心疼的。】

——可他脑海中,唯一的画面是她穿着黑衣站在病房门口,一动不动,像看陌生人一样。

到底是谁,篡改了他的记忆?或者说,篡改了这本记录他最脆弱时刻的“证据”?

他忽然想起,护士说这本日记曾被家属带走过“几天”,理由是“帮忙保管”。

那时他没在意,现在回想,满身冷汗。

他颓然坐在沙发上,一时间,呼吸困难到几乎哮喘发作。

半晌,他拿起平板,点开那部正在制作中的纪录片。

《坠落之前》——纪录片的名字写得煽情,封面却是他跳楼时的剪影。

他一开始拒绝这部片子的拍摄,公司说服他,说“澄清”“还原真相”是唯一的解脱方式。

可谁来定义真相?

当画面推进到制作花絮部分,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剪辑室内。

那是——李瑾玥。

她穿着黑色衬衣,头发扎起,站在一堆音轨前与技术人员讨论。

她声音很低,但清晰地说出一句话:“这一段,请务必保留——他那句‘我不想死’。”

苏孝宁猛地一愣,屏幕上她的背影颤了颤。

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背影,也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身影。

他死死盯着画面,眼神一点点暗下去。

这一刻,所有早已压抑的情绪,如洪水决堤般,涌上来。

他再也坐不住,披了外套便冲出门。

半小时后。

他站在纪录片制作工作室门口,冷风吹得他眼睛酸痛。

门一推开,他就看到了她。

李瑾玥正站在剪辑机前,一帧帧调色,眉头紧蹙,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与沉静。

“你到底……”他声音低哑,忽然问出口,“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再害我一次?”

她转过头的瞬间,眼中有太多太多来不及藏起的复杂。

这一幕,定格。

情绪的刀锋,终于抵达了最尖锐的一点。

李瑾玥一时没说话,眼神却动了。

她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更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情境下问出这样一句话。

“你在说什么?”她语气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也像是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失控。

苏孝宁却像早已失去了平衡,他缓步走近,语调一寸寸拔高:“你出现在这里,站在这些剪辑机前,和他们讨论镜头、台词、音乐。你说你想救我?可这又算什么?一部关于我‘坠落史’的影片,你剪辑得那么认真,是要给谁看?”

“苏孝宁。”她低声喊了他一声,带着一点哽咽,“我只是想还原……”

“还原?”他讥笑一声,“你要还原什么?还原你哭着跪在医院门口求我别死的画面?还是还原你站在那群人中间,对我跳楼冷眼旁观的神情?你是想让世界知道你有多深情,还是想让他们都原谅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眼眶泛红,“我不知道这些事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但我也不想让你继续背锅,我……”

“闭嘴。”他突然打断她,声音里有一种快要炸裂的愤怒,“你说你不想让我背锅,那你早干嘛去了?你看着我从病房被推走,看着我一夜之间成了疯子,看着全网嘲笑我,说我软弱,说我多情,说我活该。你那时候人在哪儿?”

李瑾玥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眼角泛起水雾。

“我……我一直在找机会。我没想害你,我只是——只是——”她的嗓音开始发抖,“我只是怕你不信我,怕你恨我……”

“你不是怕我恨你。”苏孝宁靠近一步,几乎是贴着她耳边咬牙切齿,“你是怕你不再是‘李瑾玥’,那个所有人同情、理解、捧在手心的白月光。”

他的话像一把匕首,一寸寸剜入她的心脏。

李瑾玥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你真的……就这么看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她手中的那张照片。

是他刚刚从病床上睁眼时的画面。

他记得那天她没在,可照片里她明明坐在床边,眼睛红了,握着他的手,嘴唇轻颤,像是在说“别怕”。

到底是谁在骗他?

又或者,真正欺骗了他的,从头到尾是自己那颗不愿相信她变了的心?

空气在沉默中变得压抑至极,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是纪录片导演走了进来,看到他们两人,先是愣了愣,然后讪讪笑着说:“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在……我只是来取一下今天的片段样本。”

苏孝宁转身,冷冷看了他一眼:“删掉。所有关于她的部分,删干净。”

导演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李瑾玥。

李瑾玥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她只是一步步后退,退到剪辑机旁,捡起自己刚刚打印的那份时间线记录,手微微发抖,却仍坚持地将纸张一页页对折。

“你要删,就删吧。”她说,“反正你从不信我。”

“瑾玥——”他声音一滞,喉咙发紧。

“我不是来演戏的,”她抬头看着他,眼神终于不再闪躲,“你问我想救你,还是害你。现在我告诉你——我从未想害你,可你若执意不信,那我也救不了你。”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那一刻,他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攥紧,胸口却像被什么灼烧了一样。

——到底是谁,在救谁?

又是谁,在害谁?

镜头之外,是雪亮灯光,是冷静剪辑,是舆论海啸。

可他站在原地,只听见心跳声一下一下,重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