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的突然。
拍摄地点设在郊外废墟场地,剧组搭起的临时布景被狂风吹得咯吱作响。雨幕像被掀开的瀑布帘子,从灯架高空倾泻而下,把整片场地淹成了一片泥水交织的战场。
李瑾玥站在布景中的断墙前,浑身湿透,脸颊被打灯刺得苍白而锋利。她的台词卡在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角余光撇到那熟悉的剪影——
苏孝宁撑着黑伞从监视器后走来,站到了刚才剧组通知“走位错误”的第一机位上。
他不该出现的。
这场戏,本来就没他的镜头。
但他偏偏出现在那里。
在她即将情绪爆发、准备投入那句“你为什么不信我”的瞬间。
她心头骤然一紧,直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会失控。
“瑾玥,准备——”导演还在喊。
她已经顾不得了。
她拖着湿漉漉的长裙,踏着乱石泥水冲出布景,直奔苏孝宁而去。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几乎被雷声吞没,却还是试图从雨中划破。
苏孝宁眉头微蹙,还没来得及回应。
她已经冲上前,一把扯住了他湿透的袖口,像是抓住最后一根解释的稻草。
“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删帖是你安排的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她情绪几乎崩溃,字字都像被雨水撕裂。
苏孝宁眸色晦暗,撑伞的手在发抖,但还是维持着冷淡:“别闹。”
“我是来找你说清楚,不是来听你冷笑的!”
她太过靠近,声音已经发颤,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苏孝宁抬手想将她推开,掌心才刚碰到她肩头。
下一秒——
“打光准备——开!”
剧组远处误打的探照灯直直扫来,强光刺眼,瞬间照得两人视线模糊。
李瑾玥下意识侧身一躲,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倾去。
“瑾玥!”
苏孝宁反应极快,猛地伸手去拉,力道却在雨水与慌乱间失控,竟是反将她一掌推了出去。
“砰!”
伴随着一道令人心悸的闷响——
她的身体越过摄影棚边缘的警戒线,像断线的纸鸢一般,跌入那片用于水下特写拍摄的深水池中。
剧组有人惊呼。
灯光师失手摔倒,监控室的工作人员也跳起来。
“有人掉水了!”
“快救人!快!”
池水拍打着岸边护栏,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
李瑾玥跌落的瞬间,头发散开,裙摆像绽开的墨花,在水中慢慢沉没。
她睁着眼,冷得彻骨,心口却更冷。
她最后看到的,是他错愕的脸。
不是慌张,不是关切。
而是——愣怔与茫然。
像是根本不懂,自己刚才推的那一下,会将她送去哪里。
剧组的救援人员冲进水池边时,雨还在劈头盖脸地砸下,整个场地成了泥泞的沼泽。
“拉住她,拉住她——别让她沉下去!”副导演几乎声嘶力竭。
一根长杆递了出去,几名工作人员卷起裤脚跳入水中,七手八脚地将李瑾玥拖上岸。
她整个人早已湿透,唇色苍白,头发紧贴面颊,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的断偶人形。
“快,叫救护车——”助理尖叫着扑过来,却在看清她瞪向某人的眼神时,瞬间噤声。
李瑾玥没有哭,没有喊。
她只是瞪着前方,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那个撑着伞,站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苏孝宁。
他站在灯影与雨帘的交界,脸色比雷光还要惨白。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跌入水池后,愣了整整七秒。
直到有人推了他一下,才像是被唤醒,跌跌撞撞地向她跑去。
“瑾玥……”
他半跪下来,伸手要触碰她,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
像是在躲瘟疫。
李瑾玥不语,她甚至懒得闭眼。
那眼神,没有怨恨,也没有控诉。
只是空空如也。
像是心里某根最脆的弦被雨水浸泡,终于悄无声息地,断了。
苏孝宁的手僵在半空,终究垂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水渍与泥泞的掌心,突然想起——
刚才那一下,是他自己推的。
她只是想拉住他解释。
而他——
却下意识地,把她推开了。
他眼皮跳了跳,一阵晕眩从胸腔蹿上来。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他喃喃,却发现声音轻得可怜,根本淹没在雨声与喧哗中。
李瑾玥的助理终于赶到,跪地搂住她,裹上毯子,将她搀起。
她依旧不语,也没有挣扎。
只是双唇紧抿,眼神怔怔地落在远方,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怎么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导演慌了,转头怒吼:“谁安排她深夜入场的?灯光谁开的?!”
所有人都乱成一锅粥。
而苏孝宁,就那样站在场中央,任由雨水灌满鞋面。
他动了动唇,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近,在他耳边低声道:“医生说她可能是受惊过度,短暂性失语。”
短暂性失语。
这五个字像利刃割在他的耳膜上。
他几乎站立不稳,喉结滚动,像是要将什么咽下去,可喉咙干涩得发痛。
灯光昏黄的片场里,救护车远远开走。
李瑾玥的背影被红蓝警灯拉得细长,彻底与他分隔在两个世界。
那一刻,苏孝宁才终于低下头,手指颤着擦过自己眼角的水痕。
是雨,还是泪,他也分不清了。
可他知道,从她跌入水里的那一瞬,他亲手打碎了最后一点可能。
再无解释,再无退路。
他沉沉地闭上眼,只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这一次,你是真的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