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
抽打在易中海骤然煞白的脸上。
李雪莹那句“用我的命来证明我的清白”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瞬间凝固的思维里。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力量,挣脱了人群外围的牵扯,
决绝地扑向院子中央那口被厚厚积雪覆盖、井沿结着黑亮冰凌的古井!
“拦住她!”易中海魂飞魄散,声音撕裂了风雪,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什么算计,什么体统,全被这烈属投井的恐怖后果碾得粉碎!
两个靠得近的汉子如梦初醒,猛地扑上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抓住了李雪莹的后衣襟和一条胳膊。
巨大的前冲力带着三人一起重重摔在井台边的雪泥里,溅起肮脏的冰碴。
李雪莹半个身子已悬在井口上方,枯瘦的手指死死扒着冻得溜滑的青石井沿,
指甲瞬间迸裂,渗出的鲜血在冰冷的石头上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
她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
身体仍在疯狂地向前挣动,浑浊的井水寒气混合着陈年青苔的腐朽气味,直冲上来。
“雪莹!雪莹妹子!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易中海踉跄着冲到跟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不敢真去碰她,
只能隔着一臂距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糊涂!你糊涂啊!为几句混账话寻死,念国怎么办?
你让她往后怎么活?快!快把人拉回来!”
两个汉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终于将李雪莹从井沿上硬生生拖离。
她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破棉絮,软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身体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只有破碎的呜咽,
再无声嘶力竭的力气。
脸上被贾张氏抓破的血痕混着泪水和污泥,一片狼藉,那双曾燃烧着焚天怒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空洞,
直勾勾地望着铅灰色的、飘着雪的天空。
“老嫂子!”易中海猛地转向呆若木鸡的贾张氏,脸上瞬间切换成痛心疾首的“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严厉的训斥,
“看看你!惹出多大的祸事!嘴上没个把门的!
什么话都敢往外胡吣?雪莹是烈属!卫国兄弟是为国牺牲的英雄!
这话传出去,我们整个95号院还要不要脸?街道办追查下来,谁担得起?!”
他手指几乎要点到贾张氏那张肿胀的胖脸上,唾沫星子在寒风里凝成白雾。
贾张氏被这劈头盖脸的训斥砸懵了,
捂着脸,看着地上人事不知的李雪莹,再看看周围邻居那些惊魂未定、隐隐带着指责的目光,
一股邪火憋在胸口,却半个字不敢反驳,只能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浑浊的小眼睛里满是怨毒——该死的易中海,刚才就该让这扫把星直接跳下去摔死!
淹死!
这样,周家那间还算齐整的西厢房,不就空出来了?
她贾家五口人挤在两间东倒西歪的破屋里,那西厢房……多好的地方!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别围着看了!一大妈!二大妈!”易中海不再理会贾张氏,赶紧招呼自己老伴和刘海中的媳妇,
“快!搭把手,把雪莹妹子扶回家去!地上凉,再冻出个好歹!念国!快扶着你妈!”
他的声音充满了“关切”。
一大妈和二大妈皱着眉,不情不愿地上前,和吓傻了的周念国一起,费力地架起浑身瘫软、眼神空洞的李雪莹。
李雪莹的双脚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深深的痕迹,棉裤裤腿瞬间被融化的雪水浸透。
人群在易中海的驱赶下,窃窃私语着渐渐散开,
留下中院一片狼藉的雪地和那口沉默深井边缘,几道清晰带血的抓痕,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贾张氏狠狠剜了一眼被搀走的李雪莹母女背影,又怨毒地瞪了易中海一眼,
扭着肥硕的身子,重重摔上了自家的棉门帘。
门板撞击的闷响在风雪里显得格外突兀。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重。
易家的棉门帘被一只粗短的手掀起,贾张氏那颗肥硕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堆着假笑,手里还拎着个小布包。
“老易,忙着呢?”她熟门熟路地挤进来,反手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易中海正坐在八仙桌旁,端着个搪瓷缸子,袅袅热气遮不住他眉宇间的阴沉。一大妈在里屋纳鞋底,眼皮都没抬一下。
“坐吧。”易中海放下缸子,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贾张氏一屁股在对面长条凳上坐下,凳子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
她没绕弯子,压低了那破锣嗓子:
“老易,刚才……你也瞧见了,那贱……咳,雪莹妹子,性子是真够烈的。我侄儿富贵那事儿……”她往前凑了凑,一股劣质头油和腌菜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你前前后后也亲自跑了那么多趟,嘴皮子都磨破了吧?她就真这么油盐不进?一点缝儿都没有?”
易中海眉心拧成了疙瘩,端起搪瓷缸又抿了一口,热水似乎也暖不了他心头的烦躁。
“难。”他重重吐出一个字,指节在粗糙的桌面上敲了敲,
“嘴皮子说干也没用。人家当妈的死活不点头,念国那丫头更是躲瘟神似的。
老嫂子,我是院里的一大爷不假,可也不能强按着牛头喝水吧?
逼着烈属的女儿嫁人?这帽子扣下来,谁扛得住?”
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推脱和不满,心里还在为刚才井边那惊魂一幕后怕。
贾张氏三角眼里的光暗了暗,
布满横肉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她捏紧了手里的小布包,里面是几个舍不得吃的鸡蛋。
沉默在冰冷的屋子里蔓延,只有炉膛里煤块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易中海垂着眼,看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利害得失——贾富贵那点媒人钱,还抵不过李雪莹真死了带来的麻烦。
突然,贾张氏那双浑浊的小眼睛猛地一亮,像饿狼发现了腐肉。
她再次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市井泼妇特有的、令人心头发冷的精明算计:“老易,你这话在理!硬逼是不成……可咱们能不能……断了她们的活路?”
易中海抬起了眼皮,目光锐利地盯住她:“断活路?什么意思?”
贾张氏脸上闪过一丝狠毒的笑意,厚厚的嘴唇翻动着:
“你看啊,李雪莹娘俩这十几年,靠的是什么活命?不就是国家发给她男人的那点抚恤金吗?每个月,十块钱!”她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晃了晃,仿佛那钱就在眼前,
“算算日子,眼瞅着这个月的钱,街道办王干事……该送来了吧?”
易中海端着搪瓷缸的手顿住了,浑浊的茶水表面映出他骤然深沉的眼神。
他没说话,等着贾张氏的下文。
贾张氏见易中海意动,语气更加热切,带着蛊惑:
“你是一大爷,又是街道办挂了号的人物,跟王干事熟得很!你去递个话,就说……就说发现这抚恤金有问题!或者说李雪莹思想落后,对组织有怨言,不配拿这钱!
实在不行,就说她们家情况有变,需要重新审核!反正找个由头,把这月的钱,给她们停了!”
她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易中海脸上:
“没了这十块钱,她们娘俩吃什么?喝什么?烧什么?
西北风都灌不饱肚子!
饿上三天,你看她还硬气不硬气?
到时候,别说让她闺女嫁给我侄儿富贵,就是让她自个儿去扫大街掏大粪,她也得乖乖答应!这不比硬逼强百倍?”
贾张氏眼里闪烁着贪婪和恶毒的光,“只要她点了头,签了字据,那钱再发下来也不迟嘛!老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炉火的光映在易中海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明暗暗。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搪瓷缸,
瓷器与木头桌面碰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所有的惊惧、推诿都消失了,只剩下深潭般的算计和一丝被点燃的、隐秘的兴奋。
断粮……釜底抽薪……
贾张氏紧张地盯着他,
肥胖的手指绞紧了那个装着鸡蛋的小布包,指节泛白。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单调的“笃笃”声中缓慢爬行,屋外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下去,变成一种呜咽般的低鸣。
终于,易中海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缸,送到嘴边,却没有喝,只是用冰凉的瓷沿轻轻碰了碰干涩的下唇。
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他嘴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嗯。”一个低沉、含混,却重若千钧的单音节,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
贾张氏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下,脸上横肉堆起一个心照不宣的、极其丑陋的笑容。
她立刻把手里的小布包往易中海手边推了推,声音谄媚得能滴出油来:
“哎哟,我就知道老易你是明白人!这点东西,给一大妈补补身子!事儿……可就全拜托你了!”
易中海眼皮都没抬,没看那布包,也没看贾张氏,只是重新端起了那杯冷茶,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
风雪似乎又紧了,密集的雪片狂暴地拍打着窗棂,发出急促的“啪啪”声,
像无数细小的巴掌抽在玻璃上,又像是某种不祥的催促。
院子里,
先前众人踩踏出的纷乱脚印,早已被新落下的厚雪无声覆盖,抹去了一切痕迹,只留下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刺眼,也冰冷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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