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能死!不能倒!为了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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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土炕沿硌着李雪莹的后腰,比这更冷的是心口那块巨大的、沉甸甸的冰坨。

一大妈和二大妈把她架回这间徒有四壁、寒气刺骨的屋子,敷衍地说了几句“想开点”、“好好歇着”便匆匆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屋里的绝望冻伤。

门板合拢的轻响,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雪,也隔绝了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

屋内,死寂得可怕。炉膛冰冷漆黑,像张开的怪兽巨口。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味和挥之不去的寒意。

周念国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炕角,背对着门口,单薄的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一下下撕扯着李雪莹麻木的神经。

“念国……”李雪莹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她挣扎着想挪过去,身体却像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有脸上被贾张氏抓破的地方传来阵阵火辣辣的刺痛。这刺痛,连同井口那刺骨的阴寒和濒死的窒息感,猛地将她从行尸走肉般的空洞中刺醒!

她刚才做了什么?她差一点……差一点就跳进了那口深不见底的井里!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她猛地抬眼,目光死死锁住炕角那个因极度悲伤和恐惧而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自己真要是死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死了……

剩下念国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冰冷的、吃人的院子里……

易中海、阎埠贵、贾张氏、棒梗……那些贪婪的、恶毒的、冷漠的眼睛……

李雪莹仿佛看见女儿被贾张氏揪着头发辱骂,被棒梗吐口水喊“野种”,被易中海以“照顾”为名克扣掉最后一点活命钱,甚至……

被贾富贵那个街溜子强行拖走!

而周围那些邻居,依旧只是沉默的看客,或者幸灾乐祸的帮凶!

“不——!”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喊猛地从李雪莹喉咙里迸发出来,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被这恐怖的想象彻底惊醒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炕角,一把将女儿那冰凉僵硬、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小身体狠狠搂进怀里!

“念国!我的念国!妈错了!妈错了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女儿破旧的棉袄领口。

她用力抱着女儿,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这滚烫的泪水洗刷掉刚才那瞬间的软弱和愚蠢。她不能死!

她死了,她的念国就真的掉进了狼窝虎穴,会被这群禽兽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妈……呜……妈妈……”

周念国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窒息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惊得停止了抽噎,随即是更汹涌的委屈和恐惧爆发出来,她反手死死抱住母亲的脖子,小脸埋在那瘦骨嶙峋的肩窝里,放声大哭,“我怕……我好怕……你别死……妈妈你别死……呜呜呜……”

“不死!妈不死!妈陪着你!妈哪儿也不去!妈陪着你等爸爸回来!”

李雪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咸腥。她抚摸着女儿枯黄的头发,感觉那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微微颤抖。

饥饿……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墙角那个小小的、空空如也的米缸,盖子歪斜着,缸底只剩下薄薄一层能照见人影的灰尘。昨天……不,是前天,最后一点棒子面糊糊,母女俩分着喝了。

一天一顿,勉强吊着命。

怀里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周念国哭累了,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耗尽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她小小的身体软软地靠在母亲怀里,眼皮沉重地耷拉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易碎的琉璃。饥饿的胃袋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咕噜”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念国?念国?”

李雪莹轻轻摇晃着女儿,声音带着恐慌。周念国只是含糊地哼了一声,小脑袋一歪,彻底靠在母亲胸前,呼吸变得轻浅而均匀——竟是饿晕了过去。

李雪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平在冰冷的土炕上,拉过那床补丁摞补丁、硬得像铁板的薄被,仔细地盖好。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光,她凝视着女儿熟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小脸。这张脸,眉宇间依稀有着周卫国的轮廓,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

卫国……

李雪莹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过女儿冰凉的脸颊,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恍惚间,女儿稚嫩的脸庞与记忆深处那张刚毅、温暖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黄昏。

刚成亲第二天的周卫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他总说自己是民兵),肩宽背阔,像棵挺拔的白杨。他蹲在简陋的灶膛前,笨拙地往里面添着柴火,跳跃的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锅里熬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糊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雪莹,别忙活了,快过来烤烤火!”他回头,笑容温暖得能驱散整个冬天的寒意,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拉过她冻得通红的手,不由分说地包裹在自己宽大、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掌里,用力搓着。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能一直暖到她的心窝里去。

“委屈你了,刚过门就让你跟着我吃苦。等我……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好好补偿你!”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承诺感。

火光跳跃在他眼中,是那么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

“我不怕吃苦。”那时的她,脸上还带着新嫁娘的羞赧和红晕,声音细若蚊蚋,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军装领口那颗磨得发亮的铜扣,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阳光的气息。

“傻话。”他笑着,用粗糙的拇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眼神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我周卫国的媳妇儿,可不能总吃苦。你等着,好日子在后头呢!”他凑近她耳边,热气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懂的亲昵和坚定,“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再生个大胖小子!”

那滚烫的耳语,那充满力量和希望的承诺,仿佛还带着他唇齿间的温度,穿越了十几年的风刀霜剑,清晰地响在李雪莹的耳边。

“卫国……”李雪莹喃喃地呼唤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土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冰冷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冰硬的土炕,指节泛出青白色。

不是幻觉!不是梦!

她的卫国,她的男人,他一定还活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温暖宽厚的手掌,那低沉有力的声音,那对未来笃定的信念……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可能轻易就没了?

十几年来,无论多么艰难,无论旁人如何议论,这个信念就像深埋在她心底的一粒火种,从未真正熄灭过!

她和他,一定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爸爸……会回来的……”睡梦中的周念国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小脑袋在枕头上不安地蹭了蹭,眉头皱得更紧,仿佛在梦中也在抵御着寒冷和饥饿的侵袭。

女儿这无意识的梦呓,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猛地刺穿了李雪莹心中厚重的绝望阴霾。

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听着那细微的、因饥饿而发出的微弱呻吟,一股混杂着剧痛和强烈求生欲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自怜自艾的堤坝!

不能死!不能倒!为了念国!

为了那个杳无音信却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的卫国!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熬下去!熬到云开雾散,熬到父女团聚的那一天!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却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她猛地抬手,用那沾着血污和泥雪的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痕。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

脸上被抓破的地方被粗糙的布料摩擦,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深处,仿佛有两簇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火苗,在冰冷的灰烬里,艰难地、顽强地重新燃起。

就在这时——

“吱呀——”

四合院斑驳掉漆的大门,被一股裹挟着雪沫子的寒风猛地推开。

何雨柱(傻柱)缩着脖子,佝偻着高大的身子,一步三晃地走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个印有“红星轧钢厂”字样的铝制饭盒。

他今天在厂里小灶上颠勺,特意把几个领导没怎么动的好菜——油汪汪的红烧肉、焦香的炸带鱼段、还有小半盒溜肝尖,仔细地拨拉到了一起,塞得饭盒盖子都微微鼓起。

这可是他讨好秦姐的“硬通货”。

刚进前院,一个裹着旧花棉袄、身段却依然显出几分丰腴的身影就闪了出来,恰好堵在他面前。昏黄的门灯下,秦淮茹那张冻得有些发红、却依旧透着几分风韵的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直勾勾地落在他手里的饭盒上。

“柱子,回来啦?今儿可够晚的。”秦淮茹的声音带着点娇嗔的尾音,身子也往前凑了凑。

傻柱心头一热,刚咧开嘴想说话,甚至已经下意识地想象着秦姐接过饭盒时那感激的眼神,或许还能让他趁机“不小心”碰碰她那柔软的手……

念头还没转完,一股混合着廉价雪花膏和淡淡汗味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秦淮茹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目标明确,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是抢一般,一把就将那沉甸甸、还带着傻柱掌心温度的饭盒夺了过去!

“哎!秦姐……”傻柱的手还悬在半空,保持着递出的姿势,指尖残留的饭盒金属的冰凉触感瞬间被更大的失落取代。

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受一下秦姐手指的柔软,更没闻到预想中靠近时那更浓郁的体香——只有一股冷风灌进他张开的嘴里。

秦淮茹已经麻利地掀开了饭盒盖子一条缝,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油脂的腻香瞬间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昏暗中,她看清了里面的内容,眼睛猛地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嘴里却敷衍着:

“谢了啊柱子!棒梗他们几个小的,就馋这口儿!可算盼着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像护食的母鸡,紧紧抱着饭盒,扭身就朝自家亮着微弱灯光的屋子快步走去,留下一个裹在棉袄里却依然显出腰臀曲线的背影。

傻柱张着嘴,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像只斗败的公鸡。寒风卷起他油腻的头发,灌进他敞开的旧棉袄领口,冷得他一哆嗦。

刚才秦姐离他那么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耳后几缕没拢好的碎发,仿佛闻到了她脖颈间那若有若无的、让他心猿意马的气息……

可惜,太短暂了!他都没来得及好好“感触”一下!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隐隐的憋屈堵在心口。

“秦姐!秦姐!”傻柱不甘心地追了两步,冲着秦淮茹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有些滑稽,“那么多菜呢!您……您好歹给我留点儿下酒的啊!我……我这还饿着肚子呢!”

回答他的,只有贾家门帘落下时“啪”的一声轻响,以及门缝里隐约传来的棒梗兴奋的喊叫:“妈!是肉!有肉!”

傻柱悻悻地站在原地,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又下意识地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廉价雪花膏和饭菜混合的、属于秦淮茹的模糊气味。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对着贾家紧闭的门帘方向,无奈又带着点痴迷地咕哝了一句:“得……又白忙活……”

这才缩着脖子,顶着风雪,垂头丧气地朝自己那间同样冰冷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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