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人渐渐散去。
江辰面前那盒刷锅水,已经彻底凉透,凝结出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花。
他没有动。
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静静地坐在那个角落。
整个下午,轧钢厂里暗流涌动。
傻柱在后厨耀武扬威,享受着工友们敬畏的目光,可心里那份得意,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了味。
他时不时地朝着采购科的方向瞥一眼,心里越来越烦躁。
那小子怎么没动静?
不该来找我闹吗?
不该去跟车间主任告状吗?
怎么就这么忍了?
这份诡异的平静,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得他坐立不安。
采购科里,江辰同样平静。
他整理单据,核对账目,仿佛中午那场羞辱,从未发生过。
可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探究与一丝丝的敬畏。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样的人,要么是彻头彻尾的懦夫,要么,就是心有惊雷的狠人。
江辰,显然是后者。
“铛铛铛——”
下工的铃声终于响起。
江辰不急不缓地收拾好东西,盖上那个饭盒盖子,将那份耻辱原封不动地收好。
他端着饭盒,走出了办公楼。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厂区染成了一片金红色。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涌出,喧嚣着,谈笑着,自行车铃铛声此起彼伏。
江辰混在人潮中,毫不起眼。
他手里那个铝制饭盒,却像是一件即将呈堂的证物,沉甸甸的。
回到四合院时,正是院里最热闹的时候。
炊烟袅袅,饭香四溢。
下班回家的男人们聚在院里抽着烟,吹着牛。
女人们在水池边淘米洗菜,家长里短。
孩子们疯跑打闹,整个院子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江辰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和他手里的饭盒上。
中午食堂发生的事,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大院。
大家都在等着看,看他会怎么收场。
是灰溜溜地回屋,把委屈咽进肚里。
还是去找傻柱,来一场毫无胜算的争吵。
秦淮茹正在自家门口择菜,看到江辰,眼神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三大爷阎埠贵端着个茶缸,靠在门框上,推了推眼镜,一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看戏的光芒。
江辰没有走向自己的小屋。
他径直走到了院子正中央,那个所有人都看得见的位置。
他停下脚步。
在全院人好奇、审视、嘲弄的目光中,他缓缓地,打开了饭盒盖。
那摊已经凝固的,混杂着烂菜叶的刷锅水。
那个又黑又硬,狗都不吃的窝头。
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院子里的嘈杂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真的是……猪食。
江辰看着手里的饭盒,没有愤怒,没有咆哮。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悲凉与委屈的叹息。
“唉——!”
这一声叹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
“我真是想不通啊!”
江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这苍天。
“我一个采购员,为了给咱们厂里解决生产难题,为了让工友们能有材料开工,我天天在外面跑。”
“刮风下雨,没日没夜,有时候为了赶一批货,几天几夜都睡不上一个囫囵觉。”
他没有提傻柱一个字。
他说的,是“采购员”这个身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为了集体利益奔波的辛苦。
院里几个在厂里上班的工人,脸色微微变了。
他们知道,采购员确实辛苦,确实是厂里生产链上重要的一环。
“我以为,我这么拼命,是为了咱们工人阶级争光,是为了咱们红星轧钢厂的荣誉。”
“我以为,我是厂里的功臣,是英雄。”
江辰的语调陡然拔高,那份悲愤,再也压抑不住。
“可到头来呢?”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饭盒,展示给所有人看。
“到头来,我就配吃这个?!”
“咱们厂的英雄,就配吃这种刷锅水?!”
“这要是让下乡的农民兄弟们看见了,他们会怎么想我们轧钢厂?”
“这要是让来视察的厂领导知道了,该多寒心啊!”
字字诛心!
他绝口不提个人恩怨,句句不离“厂里”、“集体”、“荣誉”、“工人阶级”、“领导”。
瞬间,这件事的性质,就从傻柱报复江辰的私人矛盾,被无限拔高。
拔高到了“红星轧钢厂如何对待一线功臣”的政治高度!
这顶大帽子,太大了!
大到傻柱根本戴不起!
大到这个院里,谁都承担不起!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江辰这番话给镇住了。
前院一大爷易中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最看重的,就是院里的和谐与厂里的名声。江辰这一手,直接把傻柱钉在了破坏工厂声誉的耻辱柱上。
后院二大爷刘海中,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背着手,义正词严地处理这件事,在厂领导面前大放光彩的模样。
秦淮茹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她只想着让傻柱帮她出口气,可她万万没想到,江辰的反击,会如此刁钻,如此致命!
就在这气氛凝重到极点的时候。
傻柱回来了。
他哼着小曲,晃悠着身子,刚从外面喝了点小酒,脸上满是春风得意。
他刚一踏进院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然后,他就听到了江辰那最后一句,振聋发聩的质问。
他也看到了,全院人投向他的,那种混杂着鄙夷、不赞同与疏远的目光。
傻柱的酒,瞬间醒了。
他看着站在院子中央,手捧“罪证”,一脸悲愤的江辰,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头撞进了一张早已织好的大网里。
他想解释。
可怎么解释?
说自己是因为秦淮茹才报复他?
那不是坐实了自己公报私仇,为了个女人就敢拿厂里的规矩当儿戏吗?
说江辰该打?
那更是错上加错!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那简单的脑子,在这一刻,根本无法应对如此复杂的局面。
所有的思绪,最终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愤怒。
他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指着江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嘶吼。
“江辰,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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