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脑仁里使劲地敲,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蛮横。
杨建军呻吟了一声,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下意识地又闭上了。
不对劲。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激灵一下,强迫自己再次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看清了。
头顶不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也不是出租屋里那盏接触不良、时常闪烁的节能灯。而是一片灰扑扑的,带着明显草筋的泥顶,几根颜色深沉的木椽子横亘其上,粗糙而原始。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得脑袋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杨建军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抬手去捂额头。
手掌触及皮肤,感觉到的不是自己习惯的温度,而是一种带着些微凉意的粗糙。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陌生的手,骨节分明,但皮肤颜色偏深,掌心和指腹布满了厚薄不一的茧子,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难以清洗的油污。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虽然因为常年敲代码也有些薄茧,但绝没有这么粗糙,也没有这么多细小的伤痕。
杨建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遍体生寒。
他躺着的地方,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个用土坯垒起来的台子,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褥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烟火气。身下的触感冰冷而坚硬,土炕?这个词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土坯砌成的墙壁凹凸不平,墙皮剥落了好几块,露出了里面黄色的泥土。唯一的一扇窗户,没有玻璃,糊着几层发黄的旧报纸,被窗外的寒风吹得“呼啦呼啦”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
风声?
杨建军侧耳倾听,确实是风声,而且是那种尖锐的、刮骨头似的北风,带着一种特有的呼啸,穿过窗户纸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屋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现在是什么季节?听这风声,像是冬天。
他身上盖着一床同样破旧的被子,棉花已经板结成块,薄得可怜,根本起不到多少保暖作用。
屋角放着一口黑乎乎的铁锅,锅沿有几个豁口。锅旁边是几只粗瓷碗,其中一只碗边也磕掉了一块。再往旁边,是一个矮小的木柜,柜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墙角还有一个半人高的陶缸,缸口用一块木板盖着。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贫困和萧条。
就在杨建军惊疑不定,试图理解眼前这一切的时候,一股庞杂而混乱的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大脑。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感、记忆碎片,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的意识淹没。
“杨建军……轧钢厂学徒工……父母双亡……四合院后院小屋……一九六二年……冬天……饥饿……”
这些信息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穿着打补丁的工服,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笨拙地操作着;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端着一个豁口搪瓷缸,排队打那清可见底的玉米糊糊;看到了他蜷缩在这间小屋的土炕上,默默地吞咽着干硬的窝窝头,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对饥饿的恐惧。
这是……原主的记忆?
杨建军,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叫杨建军。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京城人士,父母在他十几岁时先后因病去世,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初中毕业后,托了点关系,进了红星轧钢厂当学徒工,每月拿着微薄的十八块五毛钱工资,独自居住在这座位于南锣鼓巷附近一个大四合院后院的这间小破屋里。
而现在的时间,是一九六二年年初。
一九六二年!
杨建军的心猛地一沉。
作为一名还算喜欢历史的现代人,他对这个年份并不陌生。这意味着,现在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的尾声。虽然最艰难的时候据说已经过去,但物资匮乏、食物短缺的阴影,依然笼罩着整个社会。
他,杨建军,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竟然重生到了这个特殊的年代,成为了一个同名同姓的轧钢厂普通工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比刚才的头痛更加难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粗糙,颧骨有些突出,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窗外的风声依旧在呼啸,像是要把这间单薄的小屋给掀翻。寒意透过窗户纸,透过墙壁,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
杨建军裹紧了身上那床聊胜于无的薄被,牙齿有些不受控制地打颤。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来到了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之后,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不管怎样,他活下来了,以另一种方式。
既然来了,就要想办法活下去。
杨建军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开始努力消化原主的记忆,试图从中找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原主性格有些内向,甚至可以说是懦弱,不爱与人争执,在厂里也是个闷葫芦,没什么朋友。因为父母早亡,从小就比较孤僻。
这样的性格,在这个复杂的年代,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现代社会的一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但很快,他就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压下去。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努力回忆着原主昨天的经历。记忆有些模糊,似乎是因为生病,原主昨天向厂里请了假,没去上班。整整一天,好像就只喝了点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
难怪醒来会头痛欲裂,身体也虚弱不堪。这是饿的,也是病的。
杨建军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感觉四肢有些发软。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想办法弄点吃的,否则,这具本就虚弱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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