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手续的办理过程,出乎意料的顺畅。
有了厂长王德发的亲自过问与明确批示,人事科那边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原以为至少需要半天磨蹭的手续,竟然在不到半小时内便全部搞定。
易中山的入职档案、崭新的工作证、还有这个年代特有的,印着厂名和月份的饭票,以及一些零碎的入厂须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办完入职,王德发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
他看了一眼手表,却并没有像易中山预想的那样,让他直接去一车间报到熟悉环境。
反而,王德发站起身,拍了拍易中山的肩膀,语气亲切。
“小易,走,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易中山微微一怔,但没有多问,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跟上了王德发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楼。
王德发没有叫车,而是直接带着易中山,穿过几条厂区内的水泥路,径直走向了后勤科所在的一排平房。
后勤科办公室里,科长老张正埋首在一堆单据中,鼻梁上架着一副度数不浅的眼镜。
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老张习惯性地抬头,打算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自己。
当他看清来人时,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圆润的算珠滚落几颗。
王德发厂长!
厂长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眉宇间带着军人的英气。
老张的心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厂长日理万机,亲自到他这小小的后勤科,绝对不是小事。
他慌忙从油腻的木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把椅子带翻。
脸上瞬间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哎哟,王厂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您这亲自过来,可是折煞我老张了。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吩咐一声,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王德发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紧张。
他的目光转向身后的易中山,然后对老张说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老张,这位是咱们厂新来的同志,易中山。”
“他是部队转业的特殊人才,也是我重点关注的对象。”
王德发刻意在“特殊人才”和“重点关注”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老张是什么人?
在后勤科这种迎来送往、处理各种杂务的部门待久了,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和一颗七窍玲珑心。
厂长话里的潜台词,他一听便懂。
“易中山同志刚到咱们厂,人生地不熟的。他的住房问题,你务必给我解决好!”
王德发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了老张一眼。
“要求嘛,很简单,就两个字:要大,要好!”
“绝对不能让咱们厂引进的人才,在基本生活保障上受了委屈,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厂长您就擎好吧!”
老张的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声应道。
“我保证,绝对保证,一定给易同志安排得明明白白,舒舒服服!”
他心里清楚得很,能让王厂长亲自领着来,还被冠以“特殊人才”和“重点关注对象”名号的,这年轻人来头绝对不小。
这要是安排不好,恐怕他这个后勤科长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王德发见老张态度诚恳,神情也领会到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又勉励了几句诸如“后勤工作是咱们厂的基石,要时刻把职工的冷暖放在心上”之类的场面话。
随后,他便转身,对易中山和蔼地笑了笑。
“小易,住房的事情就交给老张了,你放心。我那边还有个会,就先过去了。”
“你安顿好了,明天直接去一车间找刘主任报到就行。”
交代完毕,王德发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后勤科。
办公室里,只剩下易中山和满头大汗的后勤科长老张。
送走了厂长这尊大佛,老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的衣服都有些湿了。
他转过身,看向易中山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他连忙换上一副更加热情的笑脸,姿态比之前在安置办遇到的那个办事员,不知道要恭敬多少倍。
“易同志,来来来,快请坐,请上座!”
老张将易中山让到自己那张略显破旧却擦拭得还算干净的办公桌旁的唯一一把待客木椅上。
他自己则手脚麻利地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先用开水烫了烫,然后给易中山沏了一杯浓茶。
“易同志,您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住房的事情,您一点儿都不用着急,包在我老张身上!”
易中山接过茶缸,入手温热,他礼貌地道了声谢。
老张一边陪着笑,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身后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档案柜里,抱出了一本厚厚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的房源登记档案。
那档案簿起码有七八厘米厚,纸张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易同志,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查查,看看咱们厂目前有哪些合适的房源。”
老张戴上老花镜,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起来。
他的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登记条目上缓慢移动。
厂里那些普通的单身职工宿舍,通常是几个人挤一间的小平房,他直接翻过,连看都懒得看。
还有那些分配给一般双职工家庭的筒子楼,一走廊的煤炉子味儿,他也迅速掠过。
既然厂长亲自发话,标准是“要大,要好”,那就必须是最高规格的。
否则,他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和老张偶尔的低声自语。
易中山端着茶缸,小口地抿着滚烫的茶水,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间典型的七八十年代办公室。
水泥地面,白石灰刷的墙壁,墙角有些脱落。
一张老旧的办公桌,一把吱呀作响的木椅,一个铁皮文件柜,便是这办公室的全部家当。
简陋,却也充满了这个时代的特色。
翻了约莫有十几分钟,老张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档案簿的最后一页,那里登记的房产信息明显比前面的要少,也更为特殊。
“有了!”
老张的眼睛猛地一亮,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兴奋。
他指着档案上的一处手绘的房产平面图,抬头看向易中山,脸上堆满了笑容。
“易同志,您看这套怎么样?”
易中山闻言,放下茶缸,凑了过去。
那是一张用钢笔精心绘制的四合院局部平面图,虽然简单,但结构清晰。
老张的手指点在图纸上后院的位置,声音都透着几分得意。
“易同志,您瞧,这处院子在南锣鼓巷。”
“位置可是咱们京城市中心数一数二的好地段,交通方便,周边配套也齐全。”
“这套房子,在整个院子的后院,是两间连通的宽敞正房,坐北朝南,采光极好。”
“另外,旁边还给您带一间独立的耳房,可以做厨房或者储物间。”
老张比划着,语气越发热切。
“这正房加耳房,建筑面积加起来足足有五十多个平方呢!”
“您一个人住,那绝对是绰绰有余,宽敞得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不瞒您说,易同志,这套院子,这套房,原本是咱们厂里预留给那些有突出贡献的高级工程师,或者是评上了市级劳动模范的标兵的。”
“之前一直空着,还没来得及分配出去。”
“既然王厂长亲自发话了,对您又这么器重,这套最好的房子,我看就直接给您了!”
五十多平米!
还是在寸土寸金的南锣鼓巷!
而且是独门独户意味的后院正房!
易中山的心脏,在听到这个地址和面积的瞬间,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了几下。
这……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要知道,在几十年后的那个时代,南锣鼓巷的随便一间小破平房,那都是以“千万”为单位计算的。
而现在,一套五十多平米,结构完整的后院正房,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刚踏入这个工厂的大门,就能一步到位,直接拥有了后世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顶级豪宅。
这份惊喜,来得实在太突然,也太巨大了。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至少不能显得太过失态。
他沉吟了一下,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看向老张。
“张科长,这……这房子也太好了吧?我一个新来的,寸功未立,住这么好的房子,会不会不太合适?这怕是太破费厂里了。”
老张一听这话,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
他看出来了,这位易同志对这房子是相当满意的。
“哎,易同志,您这话就太见外了!”
老张连忙摆手,笑容可掬。
“一点都不破费,一点都不破费!这是您应得的!”
“您是王厂长亲自点名要照顾的人才,厂里自然要拿出最好的诚意来。”
“再说了,好马配好鞍,英雄也得知遇不是?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就该住这样的好房子!”
老张的马屁张口就来,听得易中山都有些莞尔。
见易中山没有再推辞,老张心中大喜,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
他立刻从抽屉里摸出钢笔和住房分配的正式文件表格,大笔一挥,参照着档案簿上的信息,当场就将住房分配文件填写完毕。
那遒劲的钢笔字迹,落在纸上沙沙作响。
最后,他郑重地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后勤科的公章,“啪”的一声,鲜红的印泥清晰地盖在了文件下方。
“易同志,手续给您办好了!”
老张将那份还散发着淡淡油墨香气的住房分配文件,双手递给易中山。
“从今天起,南锣鼓巷那处后院的两正一耳,就正式归您居住了!”
“我马上安排个科里的年轻人,让他带您过去看看房子,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把钥匙也给您送过去。”
易中山接过那份沉甸甸的住房分配文件。
纸张不厚,但其承载的意义,却非同一般。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终于有了一个最坚实、最安稳的落脚点。
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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