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先生说到我的心坎里了,届时先生若不嫌我等粗鄙,宁朝十三州,我许先生五州!”浑邪王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根手指。
“这倒是比划长江而治听着靠谱。”
“这么说,先生是同意了?”浑邪王双眼发光。
“自从致仕回乡,常常觉得若有所失,本来想着一路向北去而不返,如今听了王爷这话,倒有种枯木逢春的感觉。如今王爷与温氏匈奴决裂,我不过一介书生,不如等我北行而反,再与王爷共叙一段君臣之谊?”
“那你我击掌为誓!”
目送老人远去,浑邪王神情严肃地回到帐中:“前方军情如何?”
左右立刻禀报:“已经发现阿当罕的主力出现在固阳塞。”
“温氏族内大多不支持阿当罕出兵,此次他的主力更是不足三万人,他想必急于求战,不如设计埋伏他一阵!”
“……”
“……”
“不。”浑邪王摇头,吵作一团的将领们立刻沉默下来,齐齐地看向首领。
“阿当罕想要我的脑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伸手指了指地图,“我们如今在这,巴彦淖尔。若是你们进攻,会如何用兵?”
很快一人上前指出:“必先取五原,若取此城,北可断我狼山退路,西可与我们决一死战,即使不进不退,他们也可以凭借着那群汉人耕种拖到秋天。”
“不错,可如今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固阳溜马,生怕我们看不到他一样。”
“大王的意思是……”
“哲布!阿当罕他在拿自己的脑袋给哲布当鱼饵。我想哲布已经蹲在五原城外等着我们去咬鱼饵了。若是我们倾巢而出,届时五原空虚,他大可以大摇大摆地打进去。”
“那依大王的意思?”
浑邪王阴冷一笑:“既然他想让我们咬这个鱼饵,那我们就咬给他看。”
五原城外五十里处,昔日安静祥和的牧场,此时已经化作一片炼狱:不同衣着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天空下,风中夹杂着血腥的恶臭味,鲜血已经染红了牧场,几只秃鹫在半空中盘旋着,进行着它们餐前的礼仪。
“怎么会这样!”八台忽温失愤怒地鞭打着一名士兵。
“是真的,小的说的句句属实。”
“我们受了浑邪王的密令,你家城主如何会不与我约定便出兵,莫不是你误报军情?”他前几日就领了浑邪王的密令,要在这茫茫的草原上找出右贤王哲布,但不可打草惊蛇,五原城高墙坚,只等哲布磨尽了锐气,到时候内外夹击,誓要夺了他军神的名号。
可如今,这个小卒竟然带着五原城城主的手书,说他大意轻敌,被哲布引诱出城,致使大败而归,若八台忽闻失再不引兵救援,那五原将势若危卵。
“禀报将军,去探路的兄弟回来了,他说的地方的确已经躺满了尸体。”一名千户进来禀报。
“唉,混账东西,不知死活的东西。”八台忽温失咬牙切齿地扔掉鞭子。
“将军,俺倒是觉得这是个机会。”那名千户见他愤恨不止,上前进言道。
“说来听听。”
“哲布诡计多端,既然他能把城里的守军给骗出来,那现在肯定得全力攻城,浑邪王不是告诉俺们等到他精疲力尽的时候就上去捅他刀子吗,现在不就是机会?”那名心腹千户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主将。
八台忽温失重重地一拍手掌:“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从今往后多给老子出点这样的主意,保你牛羊无数!”
他重新拾起鞭子,打了个如同霹雳般的响鞭:“上马,去跟我摘了哲布的脑袋!”
一万精骑快马加鞭,如同飞逝的流星,很快就到了五原城主遭遇埋伏的地方,八台忽温失的战马突兀地立住,似乎是厌恶满地的血腥。
“这他娘的得死了上万把子人啊!”八台忽温失索性下了马,他也得确认一下五原还能剩下多少人。
“那还行,俺听说那五原城里肥的流油,更是养了好几万大兵,就算那个狗屁城主不会打仗,有弓箭,有火油,肯定能拖住哲布。”
“不能拖了,咱们得赶紧。”八台忽温失牵过战马,正想上马,却发现平日里温顺的战马此刻却是发了疯一般,疯狂地甩动脑袋,想要挣脱他牵着缰绳的手。
“将军,俺的战马也是如此。”千户把缰绳在手上缠了好几圈才堪堪拉住战马。
“难不成那哲布用了什么妖术?”八台忽温失环视一圈,突然一股寒意涌向天灵:
两军交战,死伤无数,却没有一匹马的尸身!
就在八台忽温失意识到不对的瞬间,他脚底的“尸体”动了,一柄锋利的马刀砍向他的后背,即使身边的千户及时推开了他,却还是被狠狠地剜下一块肉。
“呃。”八台忽温失仅是闷哼一声,脚下不退反进,一刀砍下偷袭士兵的脑袋。
另一边的千户也解决了一两名士兵,跌跌撞撞地靠到八台忽温失身前:“将军,咱们中埋伏了,这地上的根本不是尸体,是、是哲布的人!”
“呸,他们没有战马,让儿郎们冲锋!”
“冲不动了!将军,他们身上的血混上了狼粪,咱们的马都受了惊。”
八台忽温失架住两名士兵的劈过来的刀,奋力荡开:“快,咱们撤!”
“往哪里撤?”
八台忽温失喘了口粗气,大声喊道:“五原城!”
五原城。
入夜时分,城主唐淳巡视完了城防,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府邸上。
出人意料的是,这座有着“塞外天府”之称的五原城,他的城主竟然是个汉人。当年对于浑邪王这份任命,反对的人不在少数。他在走马上任后,多次领兵侵犯晋国边境,劫掠大量汉人,这才坐稳了他五原城主的位置。
他回到房间,婢女侍奉他脱下盔甲,他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随后又让侍女掌灯。
“老爷这是又要夜读春秋了吧?”侍女正值豆蔻年华,性子难免有些跳脱。
“怎么晚上读书就只能看《春秋》?”他一把揽过侍女,轻轻拨弄着她尖尖的下巴。
“人家都说关老爷文武双全,不也还夜读春秋吗?”侍女娇羞地往他怀里一躺。
“哼,他关老二不过南朝一介武夫,哪里有你家老爷半分韬略!”
正当唐淳准备进一步放松一下时,门外的亲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身的盔甲抖得哐哐作响:“城主,大事不好,城门外一名将军求见!”
“什么将军?哪个将军?”唐淳一把扔开侍女娇小的身躯。
“他好像受了重伤,只说与城主您相约夹攻哲布。”
“我知道了,你先去召集亲兵,我随后就到。”他支开侍卫,随后又一脸笑嘻嘻地抱起侍女,“小宝贝儿,弄疼你了没?”
“老爷,您真粗鲁。”侍女佯装发怒,一双粉拳娇滴滴地捶打着唐淳的胸口。
“放心,现在弄疼了你,等晚上我再好好地给你疼回来。”
他很快套上铠甲,玩乐与淫笑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沉。
“验明他的身份了吗?”走到城墙上,唐淳看了看城下的残兵败将。
“喂,城下是何人,可有证明!”侍卫朝城下大喊。
“俺们是八台忽温失将军手下的人,如今中了埋伏,还请城主救俺们一命!”城下一人大喊。
“你是何人,你家将军何在?”
那人下了马,往旁边一闪,露出了那卧在战马上的将军:“有人假冒五原城的兵卒,骗我们出兵救援,却不想是中了那哲布的奸计,俺们八台忽温失将军身受重伤,儿郎们也逃散了大半,只聚得这几百亲兵。”
“该死!”唐淳愤恨地一擂拳,“这蛮子没有长脑子吗!”
“城主,那咱们怎么办?若是放他们进来,恐怕身后有追兵啊。”
唐淳长叹一口气:“唉,哲布果然厉害。我们如今在浑邪王那里不受待见,若是再落个见死不救的罪名,更是不用混了。”他无奈地走下城墙:“列队,开城门。”
隐藏着的机括缓缓响起,发出有条不紊的声响,这座城池竟是采用了中原的闸门。依托着这座倾尽他半生心血的坚城,唐淳本有着巨大把握把哲布拖死在五原,可恨……
“咳咳。”他的侍卫轻轻咳嗽两声,唐淳才反应过来已经出了城门,他赶紧放松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
“城主大恩,容俺们他日再报,方才将军醒了,他要亲自道谢。”那名千户下马行礼。
“好好。”唐城主继续如沐春风。
往人群里走了几步,众人稍稍让开一个缺口,里面两名士兵吃力地架着八台忽温失,他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拔了毛的落水公鸡。
唐淳突然觉得继续如沐春风下去不太合适,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将军不必自责,胜败乃……”
他鼓励的话还没等说完,眼前的将军突然虎躯一震,抬起头双眼放光地盯着唐淳,随后一道白光闪过。
“我的话这么振奋人心?”这是唐淳脑袋里最后的想法,随后他的脑袋就被人捡起来大喊:“城里的喽喽们听好了,俺们八台忽温失将军已经投了哲布右贤王,这颗脑袋就是俺们见面礼。你们的脑袋权且留给你们用上几天!”
他把唐淳的首级高高抛起,让城上的士兵们都看清主帅已死的事实,随后在众人的一片惊愕中逍遥而去,回过神来的五原士兵只抢回了唐淳的身体。
右贤王帐中,闭目养神的哲布听到营内突然响起一阵嘈杂,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常人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后划去地图上的“五原”,继续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
但很快这份清净就没了:一名壮汉粗暴地掀开帐帘,一手拿着马鞭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大喊:“将军你真是神了,那唐淳的脑袋我给他砍下来了!”
帖木儿使劲儿地晃了晃手里的头颅,很快其他几位将军也闻讯赶来。
“哎呦!就三百人,你还真砍下那唐淳的脑袋了?”率先进来的巴图尔接过首级,仔细确认一番。
“都是右贤王神机妙算,不过要是再给咱两三千人马,我都能闯进五原城大杀一番,保证那帮儿子连裤子都穿不上。”帖木儿骄傲地拍了拍胸脯。
“好了。”哲布敲了敲桌子,“一个死人脑袋当宝贝,不瘆得慌?”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首级又塞回了帖木儿手里。
帖木儿有些委屈:“将军,这可是五原城主的脑袋,若是给了儿郎们,那可是上千头牛羊的功劳。”
“城主死了还有副城主,五原城的城墙照样还在那里立着。”
“那你就多给我几千兵马,我直接杀进去。”
哲布冷笑一声:“几千人马,是头猪都给你吓跑了。”
经他这么一呵斥,帖木儿也不敢继续生事,反倒是耶律齐出马问道:“王爷,耶律齐粗鲁,不比王爷深谋远虑,不过我倒是和帖木儿兄弟一样,若再给多一些人马进去放火,咱们见到火光再冲进去岂不是大功告成?”
“耶律将军还记得本王绕迷路了吗?”哲布拿过唐淳的首级,又掏出一只木盒。
耶律齐以为他还在记恨自己出言不逊,于是准备低头认错:“是我……”
“耶律将军误会了。本王并不怪罪你们的求战心切,反而本王比你们任何人都想打上一战。”
众人被勾起了兴致,团团围住桌子上的地图,等着哲布的下文。
“各位还记得这次出兵多少吗?”哲布开口问道。
“总共六万七千大军。”帖木儿抢着答。
“不错,一万七千人由单于统领围攻固阳寨,另外的五万大军由我率领突袭五原。”他的手指离开地图,抬头巡视众人问道:“那么各位,单于他想怎么赢下这场仗?”
还是帖木儿率先开口:“单于领着的都是十环卫精锐,他可以快速拿下固阳寨,随后与我们合兵围攻五原。”
“我倒觉得是想让右贤王先打下五原。”
……
……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了一番,哲布全都摇头否决:“我听说南朝人喜欢下棋,有些厉害的人更是被叫做国手。在我看来,单于和浑邪王就是棋手,不过称不上国手罢了。”他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一条扭扭曲曲的线,“这是我们这几天的行军路线,我们来来回回绕了这么久,却只有八台忽温失这么一个蠢货,那剩下的人呢?”
巴图尔思考片刻,突然脸色煞白,说出了一个在座的各位都不敢相信的答案:“他们留了少量兵力牵制咱们,大部分人都去追击大单于了?”
一众人都被这话吓了一大跳,齐刷刷地看着哲布,希望他可以继续摇头。
“跟了我这么久,也算有点长进。若是咱们真刀真枪地打一仗,浑邪王不会有太大的胜算,不过这次单于出兵,反对声一片,因此单于才出此下策。”
他抬起头,凝视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单于赌浑邪王会出兵决战,浑邪王赌自己能杀得了单于。”
“那咱们得快点动身去救单于!”耶律齐急得直拍桌子。
“我们已经救了。”哲布伸手指了指被他划掉的五原:“浑邪王生性懦弱多疑,若不是大单于急于拿下河套,想必他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敢于应战。他在固阳寨的大军唯一的退路就是五原和八台忽温失的一万人,若是咱们一口气都拿了下来,就是断了他的生路,他必然要在大单于那里放手一搏。但现在呢?”
“现在八台忽温失被咱们安了个投降的帽子,唐淳已死但五原还没丢,那浑邪王肯定想着回他的老巢。”巴图尔眼中一亮。
“现在不一样,浑邪王仗着五原这么一个乌龟壳死死地挡着咱们的路,如今他却得回来救这个乌龟壳。”听哲布这么一说,众人都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浑邪王就来救五原城。
“打仗要动脑子。都回营休息,准备等着浑邪王自投罗网。”
众人离开之后,一只信鸽落在了哲布手上。他取下纸条迅速浏览一遍,随即放飞了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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