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五鬼帮的差事办得滴水不漏,人杰在上学途中既未遇着拦路麻烦,亦未上演狗血闹剧。
他已有数次出行历练,便是耳畔忽起尖叫、周遭乍现喧嚣,也能神色如常地泰然处之。
彩蝶亦然。自觉醒那日起,她灵智开启如莲花开窍,眼界亦似拨开云雾见青山,面对这些“凡界之人”时,眉宇间尽是浑然天成的自信。
这份自信,融在她倾城的容貌里,织进她流光溢彩的衣袂中,更随着初成的《蝴蝶剑法》流转,所过之处,众人恍若醉入梦境。即便主仆二人行至远处,那如蝶翼般轻盈的幽香仍在空气中缠绵。
途中,彩蝶眼波流转间忽现狡黠,从怀中取出一方用毛绢层层包裹的油纸。拆开时,颗颗炸得金黄的汤圆跃入眼帘,正是人杰偏爱的猪肉馅。
油炸汤圆尚冒着袅袅热气,彩蝶利落地撕开半张油纸,递到人杰唇边,声如银铃:
“主子,这外酥里嫩的油炸汤圆,您定是头回尝,快试试,香得能勾魂呢!”
她熟稔人杰的饮食习惯,动作自然地将汤圆逐个轻送入他口中,瞧着他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
嗷唔。
人杰望着递到嘴边的油纸,下意识张口咬住汤圆。滚烫的触感与浓郁的肉香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心底深处陡然涌起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这熟悉的喂食动作、亲昵的语调,还有眼前彩蝶灵动的笑靥,竟让他莫名忆起昨夜那股难以言喻的怅惘,眼眶也微微发涩。
“少主子,彩蝶姑娘,前头便是天道书院了。”吴香主的话语如醒木拍案,将人杰飘远的思绪及时拉回。
今日乃年后开学首日,天道书院门前的广场早已是人山人海。一辆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排成长龙,不少府邸的马车尚未行至大门便被迫停驻,赶车人只得回身朝车内的少爷们喊道:
“前面堵得严实,马车走不了啦,最后一段得步行了。”
几个骑乘异兽的子弟虽与骑乘祈年的人杰一样赚足眼球,却也奈何不得——
整个广场被挤得水泄不通,纵是珍禽异兽亦难穿行,除非能振翅飞空。
就算有飞行的能力,也只能降落在书院大门前。
可书院设下严苛禁制,非但不许飞空遁地,便是踏云而行亦不可,唯有儒圣大家或是得至圣认可之人方能例外。这等人物在书院内可畅行无阻,被尊称为“先生”,享尽殊礼。
且书院有铁律:无论身份贵贱、位份高低,皆不可追逐嬉闹、推搡拥挤,更不许乘骑代步。
便是当今皇帝陛下亲临书院门前,亦需落轿步行,缓缓排队入内。若有人胆敢让路,反显陛下摆排场、不亲民,进得书院定要被“老夫子”好生训斥。
宇文公子领着一众湘城富家子弟聚在落轿点,似在等候什么。旁边有人七嘴八舌地奉承:
“宇文公子,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今有公子亲迎书院,赵人杰若肯应承,今日之事必能流芳青史,成一段佳话!”
“兆贵兄过奖了,”宇文泓摇着折扇轻笑,“赵公子乃天纵奇才,我何德何能让他屈就?不过是想结交一番,日后在朝中多个同乡同窗罢了。”
“公子太谦了!”另一人连忙接话,“您可是与血灵郡主齐名的陵郡‘第一公子’,令尊乃手握兵权的统军大将,与城主大人平起平坐,便是城主亦要让三分薄面。
待您迎娶血灵郡主,‘第一公子’与‘第一郡主’联姻,神策军与城主府联手,整个陵郡谁不俯首?”
“只可惜,血灵郡主无心仕途,修的又是炼尸派功法,令尊态度可还如前?”
“嗯,父亲仍是不肯松口。”宇文泓眼中闪过一丝执拗,“但我宇文泓看上的女子,岂会轻易放手?我自会想办法说服父亲。只是如今坊间都在传小语与赵人杰有私情,你们待会帮我探探虚实。
若确认是谣言,本公子定要将那些嚼舌根的揪出来,撕烂他们的嘴!”
“宇文公子你放心,听闻赵公子自小在山野长大,头脑简单、性子冲动,最好打交道不过。等我与他称兄道弟,保管什么秘密都能套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万一他真与郡主大人...”
“绝无可能!”宇文泓折扇猛地合上,“当着众人面调戏侍女的好色之徒,小语岂会看上?
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她岂会分辨不出?
况且我已派人查过,赵人杰虽有些天真,却承袭了他父亲的仁义之风。
咱们只需多说好话、多做善事,再投其所好送几个美姬,还怕他不乖乖听话。”
“公子英明!说起来,赵公子那日当众随性而为,全然不顾名声,这份洒脱倒让我有些佩服...”
“小声些!他来了!”一人慌忙扯住同伴衣袖,“有些话莫要当面说,那主儿可是会砍人的!”
“走走走,迎上去...”
“哎,他这是做什么?我的天,他是傻子吗!”
……
人杰甫至书院门前广场,便见万千学子如星子攒动的盛景。吴香主垂手侍立,恭敬补言:
“少主子,此处需下兽步行。因不敢扰了书院规矩,您需随众人穿过那扇朱漆大门,左转便是挂着‘童生院’匾额的巨大院落。
进去后自有侍童引路,只需让他带至‘丁丑一班’。”
人杰望着眼前堪比龟行的人流,忽然开口:
“能否让祈年将我们掷过去?”
“这...从未有人如此做过,按说或许可行,只是...”吴香主话音未落,祈年已如山岳般立起,在人杰示意下,迅雷般将跃至掌心的主仆二人向前抛掷。
此刻吴香主的话还在唇边:“只是不可掷入大门内...”他眼睁睁看着人杰与彩蝶如离弦之箭飞出,脸色骤变:“不好!少主子要撞禁制了!完了,我死定了!”
“快看天上那对飞人!”
“年兽怎将赵公子扔出去了?”
“是赵公子和他的侍女!他们要撞上禁制了!”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有好事者搓手笑道:“这盲眼屠夫要出丑了,我等可瞧瞧禁制启动是何模样。”
“哎,他这是做什么?我的天,他是傻子吗!”
……
数万道目光如织网般攒聚,人杰与彩蝶相携的身影如燃烧的彗尾划破晨空,祈年巨掌抛出的力道让他们化作抛物线,直朝书院朱门坠落。
恰在越过门楣的刹那,一道白芒自牌坊斗拱间迸射而出,如凝为实质的光墙横亘空中。
眼看二人就要撞入禁制,人杰额心的螳螂印记忽的泛起玄光,那纹路如活物般蠕动,与此同时书院深处传来一声悠远的轻咦,紧接着...
“轰隆”一声巨响。
高大的创世至尊雕像突然发出石质摩擦的闷响,基座处的纹络渗出金汁般的光液,那双闭合万年的石眸竟缓缓睁开,眼底金芒乍现,直刺九霄!金光如金色瀑布般自神像头顶倾泻,瞬间刺破湘城上空的云层,将半城屋瓦染成琉璃色。
与此同时——
荆州大地乃至大唐版图上的千座至圣神像,竟依次亮起!万千道金光自各地神像眉心喷涌,在天穹织成璀璨的光网,恍若万点星辰同时坠落人间,连日月都为之失色。
天道书院总院长手中的狼毫“啪嗒”落地,浑浊的老眼迸出精光:“是湘城!至圣显灵了!”苍老的嗓音带着颤音,“快!祭《诗经》,取紫貂毫笔,老夫亲制笔墨。”
……
与此同时,皇城太极殿内的鎏金铜鹤香炉突然倾覆,香灰洒了龙袍前襟。大唐天子霍然离座,蟒纹玉带在急步中哗啦作响:“至圣显灵!定是先生出世!哈哈哈,摆驾,朕要亲见这位‘先生’!”
群臣山呼:“陛下圣明!此乃上苍垂怜,遣大贤辅佐圣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至圣显灵!竟然正好在他入学的同一天!”谢无僵眼角抽搐,“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望嫂子那边无恙...”
……
“至圣显灵了!”
不知谁在门前尖叫一声,紧接着书院戒室内响起洪钟般的声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哗!
数万学子闻言尽皆头皮发麻,如沸水般炸开:
“已经有几万年没出现至圣显灵了吧?史书记载的上一次,还是李清照大人的时代吧。”
“刚才那是老夫子传唤?”
“我的天,大魔王居然对他以友相称...”
“废话,被至圣认可之人便是‘先生’,老夫子当然要喊朋友了!”
“赵公子这才第一天入学,就已经是‘先生’了?”
暮春的风掠过书院牌坊,将众人的惊叹声卷向天际。
此刻人杰与彩蝶正落在院内青石路上,身后那尊神像的金辉仍在持续,将二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神圣光晕,恰似古籍中记载的仙人降世图景。
远处的祈年甩着尾巴,摇头晃脑地打了个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