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陛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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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梳着垂挂髻的少女陡然拔高声线:

“这赵彩蝶从未练过武功,却能有此等修为,若我也能得先生垂怜,定会比她...”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骤然响起。

少女话音未落,已被身旁的方织狠狠掴在颊上。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尖叫:

“方织!你竟敢打我!你这贱民!我要撕烂你的脸!”说罢扬手回敬,“啪”的一声甩在方织面上。

她正要再动,周夫子已疾步赶来,袖中戒尺一卷便隔开二人:

“住手!开学首日便动手,周敏、方织,你们好大的胆子!方才教的‘惩忿窒欲’都忘了么?伸出手来!再有下次,定送你们去诫室!”

周敏刚伸出手,周夫子的戒尺便狠狠敲在她掌心,三声脆响过后,周敏已疼得珠泪涟涟。待夫子转头看向方织,却见她陡然跪落尘埃:

“学生动手伤人,罪无可赦,恳请入诫室受罚,望夫子成全!”

言罢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

“你!这却不必!”周夫子蹙眉,“诫室之苦百倍于戒尺。念你等初犯,且未伤人,我自会从轻发落。快伸手来,知错能改便好。”

“不!”方织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学生出身寒门,双亲早亡,为入丁丑一班已是倾家荡产!若不重重惩戒,恐再犯憾事!”她拼尽全力嘶吼,声震庭院:

“老夫子在上!学生方织入学首日伤人,悔恨莫及,恳请入诫室迁善改过!”

“学生方织,恳请入诫室受罚!”

“学生方织,恳请入诫室受罚!”

她跪在地上不住叩首,直至嗓音沙哑,额头渗出血迹。

“善。”

在无数学子侧目之下,苍老的声音自诫室幽幽传来。

周夫子长叹一声:“哎!你这孩子...这又是何苦呢!罢了,你既有此觉悟,便在此等候,诫童即刻便到。”

他执教多年,从未见过主动求入诫室的学生,更奇的是这方织竟反复呼告姓名,生怕旁人不知。

少顷,两名黑衣诫童现身,将方织带离。

有学生眼尖,见方织垂首时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意,再看时却又化作满脸悔色,只当是自己眼花。

那位同学摇摇脑袋,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冯双双临行前,冷冷睇了周敏一眼,又扫过周遭神色复杂的同窗:

“就凭你这脑子也想获先生青睐?方才那话若被先生听见,你便再无靠近之机。

彩蝶姑娘在赵府落难时不离不弃,如今是先生最信重的人。武举天墟之上,先生当着湘城百姓将她拥入怀中。

世人只道他放浪,可曾想过其中深意?”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

“用你的脑袋想一想,方才他们言谈间‘代主定夺,不必禀报’,这是何等信任?便是正妻,怕也难有此等权柄!

方织那一巴掌是点醒你——

机缘唯有一次,世上再无第二个彩蝶姑娘,此乃天命!

对彩蝶不敬,便是对先生不敬,你且细细思量吧。”

……

午息钟响过不久,各院学子如流泉般涌向膳室。

人杰与彩蝶行至半途,两名侍童躬身迎上:

“先生,院长命我等在此候着,听候吩咐。”

“替我们寻个清静处,”彩蝶上前道,“着庖屋备两份杀猪菜、两份素菜、两盅闷汤、两碗米饭、一壶热茶,再要十个猪肉馅的油炸汤圆,多谢。”

“好的,请随我来。”

……

今日的膳室异于往常。

门外早有学子翘首以盼,门内从入口至主位,每隔数步便立着一名盛装少女,似在迎接贵宾。

主位空悬的方桌上摆满二十六道佳肴,南甜北咸、山珍海味俱全,桌心简易法阵正缓缓流转,保得菜肴恒温留香。

左首一位锦衣公子低声问:

“云兄,可确定先生未随院长离去?莫要空等一场。”

右侧那人连忙应道: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见彩蝶姑娘回绝了院长,言明是先生之意,此刻二人该在途中了。

听闻那彩蝶姑娘在学堂门口露了一手,割伤全班人的脖颈,如此行径,院长与夫子竟都无二话,连老夫子也未置一词。”他咋舌道:

“便是陛下也不敢在书院伤人吧?要不要再腾个位置给这位姑娘?”

宇文泓盯着那人半晌,缓缓开口:

“那你还坐着作甚?可是要本公子让座位?”

“是是是!”那人慌忙起身,袍角险些勾翻了案几上的青瓷汤盅。

然而,恰在那人离座之际,忽有一人跌跌撞撞奔至门前。此人一路狂奔,口中不停喊道:

“宇文公子!出大事了!!”

周遭学子的目光皆被这变故吸引,宇文泓原本含笑的眼角骤然抽紧,玉冠下的青筋隐隐跳动——

他只觉今日诸事不顺,连鬓角的发丝都因烦躁而微微颤动。

“怎么,难道先生那边又出现了什么变数?”

“先生已被两位院长遣来的侍童引至隔壁阁楼用膳,怕是不会来了。”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偷瞄目光,宇文泓只觉心头憋闷,沉声道:

“不来便罢,改日再约便是,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不是,宇文公子,不是这件事!”来者急得直搓手,“是家父用传讯石告知,他望见陛下的銮驾了!圣驾正往书院而来,已快到陵郡地界!”

“你说什么?!”宇文泓豁然起身,腰间玉带扣“啪”地崩开一颗玉珠。

“千真万确!陛下的车驾已至城南十里,看那阵仗,多半是为先生而来!我方才见院长匆忙召集夫子,似要去迎驾!”

“还愣着作甚!走!”

宇文泓袍袖翻飞,与一众举人老爷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膳室,他坐过的酸枝木椅被带起的风掀翻,“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待宇文泓奔至书院门前,萧如华已率领全体夫子候在石狮旁,见他赶来,银发下的眉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

举人有功名在身,自然也要出来迎接圣驾。

宇文泓凑近问道:

“院长,圣驾当真会来?”

萧如华正要作答,忽然抬头望向天边,玄色道袍的袖口微微震颤:

“来了!是陛下的九龙沉香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晴朗的碧空忽然翻涌金红色的霞气,一团五彩灵光自云际破开,灵光过处,连白日里隐匿的星辰都次第明灭,云层深处竟旋出阴阳鱼,青黑二气交织成漩涡。

吟吟!

龙吟声自九霄传来,那声响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随之一颤。

只见一辆辇车破云而出,万千珠光交织成流动的光带,将后方数千头生着水晶独角的飞马与披挂鎏金铠甲的骑士尽皆笼罩。九条鳞爪分明的金龙盘绕辇身,龙鳞在日光下折射出万千金芒,每一次摆尾都有细碎的光屑飘落。

“陛下圣驾临幸——”

尖细的唱喏声陡然响起,众人这才发现一名身着绯红蟒袍的公公不知何时已立在辇旁,他手中拂尘的羊脂玉坠还在轻轻摇晃,仿佛从不存在于尘世的光影中踏出。

若是在皇宫禁苑,这声唱喏下去,便是王侯将相也要伏拜在地。可此刻在天道书院门前,众人是万万不敢表现出来。

萧如华深吸一口气,广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带领众人齐声道:

“恭迎陛下!”

轰鸣声中,数千金甲骑士如陨石般落地成阵,自始至终只有甲叶摩擦的“沙沙”声,那股凝结成实质的肃杀之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为首一员大将骑在三丈高的狻猊上,玄铁金甲的缝隙中透出的白发如深秋积雪,那双赤瞳扫过人群时,竟让数十步之外的学子感到眼球刺痛,仿佛瞳孔里燃烧着两簇鬼火。

他翻身落地时,地面竟震出蛛网般的裂纹,与那公公分立辇车两侧,如两尊沉默的煞神。

“是天策上将!”有学子用只有唇齿摩擦的声音低语,“元婴武榜榜首,乔广宗将军!”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水珠,让书院门前的人群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战栗,许多人只觉后心的衣衫已被冷汗黏在皮肤上,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

“众位同学免礼,”身着月白常服的老者含笑踏出辇车,他眼尾的笑纹里仿佛藏着碎钻,步下辇阶时,九龙辇顶的夜明珠竟齐齐明灭,“朕在书院圣地,亦不过是末学之辈。”

来者正是大唐天子李元启,他环视众人时,目光如春风拂过,却让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萧院长,”李元启的目光落在萧如华泛白的唇上,“不知先生此刻在何处?”

“回陛下,先生正在膳室旁的阁楼用膳。”

“有劳院长引路,朕已迫不及待想拜见先生了。”

“陛下请随我来。”

随着天子车驾浩浩荡荡行向膳室,闻讯赶来的学子们躲在廊柱后远远观望,连呼吸都放轻了贴在石壁上。

乔广宗周身散发出的狂暴气息如同实质的重锤,让靠近的人感到骨骼“咔咔”作响,唯有萧如华与那公公面色如常。

行至两层高的阁楼前,公公正要扬声唱喏,李元启却抬手制止,亲自整了整衣袍上的暗纹,对着二楼朗声一揖:

“学生元启,今日冒昧造访,恳请先生一见。”

见楼上未有回应,他又向前半步,声线中多了几分恳切:

“学生元启,恳请先生垂询。”

片刻的寂静后,阁楼内传来清泠的女声,如同玉石相击:

“在楼下候着,我家主子正在用膳。”

此言一出,满场文武如遭雷击,乔广宗如巨熊般的手掌猛地收紧,甲缝中渗出的黑气让地面的裂纹里泛起幽光,唯有李元启与公公对视一眼,两人眼角的笑纹同时加深,里面藏着的意味,如同深潭映月,让人看不真切。